□ 李星涛
平时读书散漫惯了,从未刻意专注某个人的作品或某种固定的文学体裁。即便是长篇巨著,也喜欢断章取回,挑拣来读。此种读法倒不是因为笔者见异思迁,浅尝辄止,而是因为太爱书的缘故。因为每当我读到一段妙文,总以为其他书本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于是乎,面对着几架藏书,我就像是面对一桌丰富的饭菜,每一盘都不敢狼吞虎咽,总想留点肚子好遍尝珍馐。妻将我的读书之法美其名曰:日读三书。
每至晨光熹微,旭日冉冉之时,我喜读诗。窃以为诗的本质与这充满勃勃生机的早晨是一致的。唐诗可读,读它内容的博大精深,气象的恢宏恣意;宋词可读,读它的大江东去与小桥流水;新月下康桥可踱,看徐志摩如何慢舒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朦胧诗中,可读北岛的冷峻炽热,如冰中之火焰,可读舒婷的哀婉抒情,像甜蜜之忧伤;可读顾城的透明纯净,似童话之清露;现代派中,可感受海子诗句刀砍斧劈般的内力,可领略艾略特《荒原》之上意象锤炼的哲理与多义……一路读下去,直至读得清风徐徐,身心战栗,如沐清泉般的怡悦。一天的生活也就被这些诗句带着,走向了美好的意境。
日出三竿之后,若不上街闲逛,也无友人来访。早饭后,我至多绕小城踅一圈,便端坐书斋,开始翻开散文来读。此乃一天中最散漫的时光,妻和小儿也绝不打搅我片刻。我泡杯清茶,燃一根香烟,放下躺椅,打开书橱,一排排散文便微笑着向我走来。先读朱自清,选一篇《桨声里的秦淮河》轻诵慢读,吟咏品味。秾丽的读毕,该换冲淡平和的了。于是,孙犁的散文便应需而至。纯文学的读罢,该临到生活化的了。林语堂叼着烟斗来了,侃侃而谈起他的《生活的艺术》,周作人穿着黑长衫来了,津津有味地说起他的《雨天的书》。倘若哪一天我嫌散文过于现实,就会拉起郦道元,让他带着我游一趟九曲回肠的长江三峡,听猿啼三声,洒一掬清泪。或跟着三毛走进北非的撒哈拉大沙漠,看一看撒哈拉威人如何洗浴结婚,欣赏一下她笔下的加纳利群岛上寂寞的落日和风花雪月…如此读下去,一直到拿起自己的一本散文自选集《月光下的溪流》,却又不敢翻开。只是愣愣地呆坐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任凭那些汹涌而至的文字,海水一样地从身边“唰唰唰”地退了回去。
散文读罢,赶紧收书入橱。因为此时的太阳已温柔起来了,远处田野正是一幅“牧人驱犊返,猎马常禽归“的晚景。于是,我便带着小儿逛进田野,舒活舒活筋骨,放松放松身心,任晚风吹着发梢,任田埂领着脚步。望着渐渐四合的夜幕和远方次第亮起的灯盏,心中溢出的是不倦的喜悦。因为我的夜读生活就要马上开始了。
我的夜读内容主要是小说,而又以充满神秘气氛的短篇为主。灯光下先读上四篇聊斋,周围立刻鬼气荡漾,再顺此氛围,读《红楼梦》中“大观园月夜感幽魂”,感受一下凤姐心里的悸动与忏悔;接着读《一千零一夜》中的一个片段,看一看辛伯达如何再次沉落孤岛,与蛇共舞;《百年孤独》中,看一看马尔克斯如何运用魔幻笔法,让一婴孩葬身于蚁群;《天堂蒜薹之歌》中,听一听盲人又如何借助于破旧的二胡,唱出天堂蒜薹的辛酸……读着读着,不由觉得窗外鬼影重重,呜咽声声,而自己的内心却全然不惧,自觉灵魂早与冥冥夜色中的神融为一体。
妻虽赞同我的读书之法,却又大惑不解。我答之曰:“晨读诗,目的是让诗化成脉脉潜流,滋润着每一天的生活,使其充盈起美丽的气韵。午读散文,是与时间和心情相契合的,因为一天的中午就像是人至中年之时,心境的变迁与散文的行文笔法相吻合。夜读小说,又多选神秘之书来读,是想在茫茫夜色之中,种植下无数的意念,以备白昼对照观察,彻悟人间鬼道的演变与变化。妻听我答后,马上微笑点头。而我却在内心为自己脸红。因为想起自己二十年来涂抹出的几百篇文章,要么太散漫,要么太拘谨,哪一篇有自己所说的内在的神韵呢。不知我所读的文字,何时才能化成一股脉脉潜流,在我的笔下淙淙流淌起来。
编辑: 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