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绪

我与金缮相识，缘起一只白底素净的蓝边碗。它明明已碎，却被黏补起来，有明显的拼接痕迹，像是放大了的裂纹釉。问了外婆，才知瓷器也可修复。我深感意外，为这古老的修缮工艺所折服。这，促使我踏上了寻缘之路。

竹影婆娑，花影移墙，簪头轻摇罗衫香。寻缘古城扬州，邂逅金缮工匠。

匠人的小店内陈列着许多金缮精品。蜿蜒曲折的金线，让湖蓝的茶壶灵动，洁白的瓷碗雍容，墨黑的茶盏大气敦厚……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外婆家那只被修补过的蓝边碗异曲同工。精致细腻的花纹，是对残缺的再创作。于是，碗口盏边绽放了一朵梅花，栖着几枚银杏叶，飘过一缕缱绻的如烟祥云……繁复的云纹、山水，各具情态，直叫人叹其奇巧！

小铺一隅，一名老艺人正在修复一只青花瓷盏，破碎的瓷盏在他粗糙的大手中显得那样温顺，似在静候新生。老人先对断裂面反复打磨，刷上大漆，然后拼接，接着打上金胶，再用调好的金胶漆给弯弯曲曲的接缝处描上细线。其手执毛笔恰到好处的力度和对线条深浅曲直的控制，让我不禁暗暗叫绝。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最难掌握的阴干、贴金了。据介绍，阴干对温度、湿度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对时间的控制更是苛刻，常需守候至凌晨。想象老艺人多少个漫漫长夜独自在工作台前踱步，反复凑近修缮中的器物，借着一豆灯光眯了眼细细察看，终于等到漆将干未干之时，和着晨曦给漆线敷上金粉，完成器物修复时疲惫的脸上漾起满足的笑意。

物换星移几度春秋。无论槛外是潭影闲云长日悠悠，还是灯红酒绿物欲横流，老艺人只是专注于手中的残片与金粉，不曾抬头。大漆过敏、无数次失败返工；整夜的低头工作，常犯的颈椎痛；厚厚镜片后的褐色瞳仁闪烁永远年轻的梦想光芒……那份对传统工艺的热爱、对传承手艺的责任，让他走在修复器物，更是修复古老中国传统工艺的路上，坚定、执著，也感染了年轻的我——不曾想在这飞速发展的多元时代，能有这样一种坚守！

时代的潮流汹涌向前，有些东西却不应该让它自生自灭。老人愿做修缮古老工艺的坚守人，而我，则愿做这复兴之路上的传承者。

金缮这门工艺，源于中国，体现对古老、残缺的尊重、敬畏。是修缮让器物涅槃重生。他不逃避，直面残缺，尽心修缮。他甚至不掩藏，而是用最贵重、最明亮来突出残缺，让器物从伤口上开出花来，呈现更高的艺术价值和审美情调。真的，我由衷地希望这种工艺不只是展览箱里的冰凉，不只是在记忆里闪光。（编辑 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