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德平
早餐后，车经中国大使馆，一路奔向东南方向的海边。若按惯例，来为都柏林画一张文学经典地图，散发神圣光辉利菲河上贝克特大桥总是人们选择的起点。这并非是一个一定之规，我固执地把海边的马铁洛塔楼确定为第一站，因为当初我一打开《尤利西斯》，看到的就是塔楼，因而是我的一个念想之地。它在沙湾区，是一座圆形石造碉堡，当初是为抵御拿破仑军队入侵而修造的一座海边炮台。为纪念乔伊斯在那里蜗居了六晚，现在已经易名为乔伊斯塔。
上了大堤，老远地就看到它了，塔楼面海矗立在海岸的尽头。它如不动，还是百年前的模样。塔楼如今成了博物馆，当年乔伊斯居住的地方仍然维持原貌，陈列着床，桌子上有一盏熄灭的油灯和一些酒瓶茶杯茶壶，陶罐，一本打的书仿佛在叙述着故人往事。
楼下展览了大量的乔伊斯的手稿和作者使用过的旅行箱等珍贵物品，它静止得像一场定格的戏剧背景。
艰难地通过狭窄仅勉强容纳一人攀爬的石梯，来到塔顶，视野豁然开朗，四周景物毫无遮拦地扑入眼帘：一边是浩渺的海水，一边是葱绿的陆地，印象上不啻目击了当年乔伊斯眼中的一切。
照着《尤利西斯》的开篇那样，我庄严地向前走去，朝四下里望望，肃穆地对这座塔周围的大海和田野以及逐渐苏醒着的群山志志诚诚祝福了三遍。从塔楼上下来，看着它不用再背负防御职责，而成为一盏文学道路上的明灯，甚是幸慰，这都要拜和平所恩赐。
早餐是应景而用，中午要吃一回自己的。有人强烈推荐地处南郊的福克斯美食音乐酒吧，真是眼界的宽度取决于高度，这是全爱尔兰海拔最高的餐厅。放眼望去，满目苍翠。
难怪爱尔兰有“翡翠绿岛”的雅号，绿色是爱尔兰的特色，一年四季它都会呈现出深深浅浅不同色度的绿，国旗也没有忘记这片绿色，就连《尤利西斯》中的布卢姆也是自始至终都戴着一顶“绿帽子”。
餐厅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刻了一些作家的头像，乔伊斯被排在了中间。这家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内部复古的装饰，向客人炫耀着自己的年份。吧台上摆满了美酒，牛排、烤肉、刺身和甜点，它们挑逗着人的味蕾。海鲜大拼盘、烤鸡是他家的招牌菜。
席间，有乐手吹拉弹唱，更有踢踏舞表演助兴，中午在这里可以说是一饱口福，二饱眼福，三饱耳福。
但凡把都柏林之行当作文学之旅的，位于乔治北街的乔伊斯故居，是必定要去的打卡地。这是一幢三层的小楼，门廊是乔治王时代的样貌，一楼院子的墙面上有大型壁画，是以小说《尤利西斯》情节和人物为内容绘制的。有趣的是，这幅画也用了“意识流”手法，它不是一个完整的画面，而是把若干个场面，蒙太奇式地拼接在了一起。
这里还有另一块招牌，就是研究“乔学”的乔伊斯中心。听中心主任劳拉介绍：乔伊斯在都柏林搬过十七次家，可见故居之多，不过她说“这里是最原汁原味的一处。”
二楼的书籍陈列室是全世界研究乔伊斯的最佳所在，收集了许多种文字关于乔伊斯的读物。其中有中国驻爱尔兰大使馆送赠的《尤利西斯》（萧译本）。看到这它，让我想起了萧乾与《尤利西斯》的轶事。萧乾一九三九年刚到剑桥，就买了一套两卷本的《尤利西斯》。读了不久，他在扉页上写下：天书。弟子萧乾虔读。一九四○年初夏，剑桥。
从中可以看出当时萧乾对乔伊斯的顶礼膜拜，从“天书”二字也可知《尤利西斯》有多么深奥。直到五十年后，年过八旬的萧乾与妻子文洁若合作，开始翻译整部《尤利西斯》，四年后由译林出版社出版。这无疑是中国文化界的一件大事。
新闻同行美联社驻北京的首席记者魏梦欣女士想要采访萧乾，萧老把门关得严丝合缝。死磨硬泡固然是一招，但往往还是采访提纲容易奏效，这方面我多有心得。当年英籍女作家韩素音为写长篇小说，来到镇江西津渡收集素材。想要采访她，她也正忙于采访，婉拒。不甘心啊。当时可没有网络这回事，泡在图书馆整整一个下午，查她的生平，翻她的著作。拟了一份采访提纲，托外事办公室程兆群交到了韩素音手里，或许是她认为提纲靠谱，或许被某个问题触动，终于接受了采访。
魏梦欣最后也是靠一份采访提纲所打动了萧老，提纲言简意赅：一不谈政治；二是说说翻译的经过；三列举十来个费解的词句说明翻译的难度。她那篇通讯的题目是：《外国书为中国作家打开禁区》。“这对夫妇啃起这本晦涩难懂的书已够令人惊奇的了。今天中国政府居然准许译这本书，是更大的惊奇。”这本书就是在许多西方国家都曾被列为禁书，更多的人想从《尤利西斯》的翻译，来衡量当时中国在文艺方面开放的尺度。
三楼的起居室呈现出大家庭的风貌，中间的一个房间是乔伊斯的寝室，它狭小简陋，墙上除了油画，还有的镜框里则摆着另外十多处乔伊斯故居的照片。乔伊斯素性落拓，床头的书横七竖八，被子凹凸不平像起伏的山丘，床上凌乱地堆放着衣物。艾尔曼的《乔伊斯传》中有这样的描述“杂乱无章是乔伊斯家的标志。”不远处还有沙发、圆桌和牛皮旅行箱，桌上放着乔伊斯用过的烟灰缸。
我对劳拉说，这个场景似乎还应再添上酒瓶与酒杯，酗酒是乔伊斯的标签：他不在乎钱，只在乎酒。劳拉捧腹之余，认可我的建议。
都柏林算是把乔伊斯的文章做足了——”乔老爷”无所不在。
每年的六月十六日定为布卢姆日,街道的路面上镶有这一天行走起点处铜牌标记。《尤利西斯》中提到的林肯广场维斯特兰街上的斯威尼药房现今成了旅游胜地，白色的门脸上方是金字招牌，圆拱的橱窗里，醒目的位置上放的不是商品，而是乔伊斯的照片。“布卢姆的妻子要和情人约会，布卢姆十分烦恼来到邮局，取走打字员玛洛写给他的情书。看完信，布卢姆把信一撕跑到教堂祈祷。然后他来到这家药房花了四便士，买了一块甜香的柠檬香皂，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泡个土耳其浴……”
乔伊斯想借柠檬香皂，洗掉都柏林的陈腐与污垢。如今，这家老店铺风采依然，不过略经改变兼营图书，存书都多半与乔伊斯有关。
这里也是“乔粉”经常聚会并诵读小说的地方。不过游客都是冲着小小的柠檬香皂而来，乔伊斯神来的一笔成全了都柏林一份地道的伴手礼。
编辑：毛蕴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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