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77人的“78天”——2020战疫·镇江援鄂医疗队远征纪实（21）
王景曙
【续昨日《第四章 烽火岁月》（今日3200字）】
第五章 两边，几多牵挂
32.“这边”挂念“那边”（上）
身为重症医学科（ICU）医生，一年到头，休息时间里的张建国接到紧急电话赶赴医院抢救危重病人，是家常便饭。所以，大年初二那天一大早他由妻子陪同出发时，对刚刚在床上醒来、还迷迷糊糊的女儿说“我去医院加班了”，女儿丝毫觉察不出什么异常。
等到妈妈返回才告知实情，爸爸等“先遣6勇士”已经坐在驰往武汉的动车上。武汉正在发生什么，10岁的女儿多多少少略知一二，起初以为妈妈是开玩笑，但她很快从妈妈“红红的眼睛”里读到确证。4天之后，女儿给前线“亲爱的爸爸”写去以下这封信。
亲爱的爸爸：
您好！
您科室的病人多不多？有病人被治好了吗？初二那天早上，您骗我说您去加班了。等妈妈回头的时候，告诉我您去武汉支援了，一开始，我还以为妈妈在逗我玩儿呢。但看到妈妈红红的眼睛，我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了，于是我号淘大哭起来。这几天，我们家关注最多的就是武汉的疫情问题，已有多名医护人员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我害怕您去了以后也会被感染上。
据我所知，新型冠状病毒会通过呼吸道、飞沫和接触传播，传染性很强。如果被感染，很容易发生生命危险。我开始害怕听到您去武汉这件事，开始害怕听新闻，我在骗我自己您是去医院上一个月的长白班，就像平时去进修、学习一样，很快就能顺利回家。只要门口有响声，就以为您回来了。
昨天，妈妈和我戴着口罩在楼下走了几圈，不一会儿，就觉得口罩又湿又闷，气都透不上来了。想到在一线的您，戴着更加厚实的N95口罩，还穿着闷气的防护服，那是有多么难受呀！转念一想，病人躺在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有多么无助啊！那是有多么渴望得到医生、护士的帮助。妈妈说只要做好防护与隔离，就能保障自身的安全。爸爸，我相信您一定会成为一名捍卫病人健康的好医生。同时我也要学会坚强，不能遇到困难就哭泣。
祝
平安归来！
女儿
2020年1月30日
就在女儿给武汉写信的当天，深夜11点39分，刚刚下班走出医院大门的张建国回驻地途中，边步行边自拍了一段2分17秒长的视频，发到“挥师武汉”群里，向家人、也是向家乡报平安。这是抵汉后张建国在公众视野里发出的第一个视频。这个时候的他尚不知道女儿当天给她写了信。
视频后半段，张建国表达了对女儿的深深愧疚，“这几天姑娘与她妈妈一起出门，在车子上会默默流泪。”随后，张建国录下一段专门说给女儿的话：“武汉一定会转危为安的，爸爸会带着叔叔阿姨们平安回来，你要坚强一点，爸爸这边也会坚强！”夜色里的视频画面忽明忽暗，却不难捕捉到张建国在试图控制自己的“表情”。
张建国讲述，武汉期间他几乎每天都会与女儿视频，“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是女儿常问的一句话，也是张建国每次都要设法绕开的话题。信中那句“有病人被治好了吗”，后来也被女儿反复提起并得到满意的答复，这位副主任医师的女儿在对前线父亲的诸多叮嘱中，还包括“上班的时候手千万不要到处乱摸”“不上班时要多休息休息”等内容。
也是10岁的女儿，在妈妈那天晚上收拾出征行李的时候，一言不发，默默坐旁边就盯着张慧绘看。妈妈到了黄石前线后，女儿忽然心扉大开，她强令张慧绘每天必须与自己视频“不少于1小时”，“瞎聊呗，什么都聊。其实天天打电话，有时也没那么多话可说。”张慧绘介绍。但是，就算“话都讲完了”，只要不足一小时，女儿都坚决不允许挂电话，手机空架着，不需要对话，她就只看着妈妈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刘竞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女儿13岁、读初一，儿子才3岁。父亲到达武汉没几天，女儿写下一篇日记，补记录她与父亲那天告别时的场景以及告别后她当天“一整天”是怎么度过的。在日记中，女儿披露了父亲的“唠叨”，却又流露出等着父亲回家“继续唠叨”的强烈期盼：
凌晨，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些接电话的声响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天还没有大亮，我的房门被推开，父亲轻声说了一句：“我出发去武汉了，你照顾好自己！”我当即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坐起来，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虽然父亲早就签了“请战书”，去支援湖北我们是知道的，但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告别还是显得如此突然，难以置信。
回想每次父亲出门，我都是偷着乐的，因为他总是我们家最“唠叨”的那一个，总是不停地叮嘱这样、叮嘱那样，仿佛只要他不在家，我们都活得不像样子。只要他不在家，我们终于可以像没了山大王的猴子、脱了缰绳的野马，所以他每次出差，我其实是会偷乐的。但是，面对此时此刻的这句告别，我却一点儿也乐不起来。
“武汉”那里的疫情到底有多重，我无法估量，我只知道那是一听就让人心生恐惧的两个字；我只知道人们拼命想从那里出来，没有人会愿意进去；我也知道，“最美逆行者”这个称呼背后将会有多少的变数，不愿再深想下去……
我和母亲送行的时候并没有像电视剧里亲人离别难舍难分、痛哭流涕的场景。母亲依旧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收拾着屋子，我们彼此心里清楚，让不安表露出来只会让家人更担忧，不是吗？于是我们谁也没有当着谁的面哭，所有担忧和不安埋藏心底。
一整天，望着窗外的城市，似乎没了颜色，手机里传来数不清的短信和称赞，父亲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英雄”。然而我并不在乎什么“英雄”，我只希望我们的城市能恢复往日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回家，回家继续唠叨不休。
“看得我有点酸酸的。”刘竞说，经过这次不同寻常的分离，女儿的表现比他想像的要懂事。
冷惠阳出发那天一大早去医院报到时，途中顺道在相距不远的娘家与父母做了“只有5分钟时间”的告别。这5分钟里，母亲基本没讲上什么话，“就一直在哭”。到达武汉第二天，母亲所在的娘家亲戚群里，表哥@冷惠阳索要其出生年月，他要给表妹做一个“护身符”，而另一位亲戚则向冷惠阳要地址，因为“护目镜给你搞到了”。“宁可信其有”的护身符和“这个必须有”的护目镜，后来一并寄抵武汉。
赵甜甜虽然还是单身姑娘，却并不与父母住一起，父母住在乡下。接到“太突然了”的动身指令，只剩以小时计的仓促准备中，赵甜甜未及与父母见上面。到达武汉的当天夜里，她给家里打电话告知情况。有关父母讲话中的反应，“舍不得是肯定的”，但“也没表现出特别难受的样子”。后来从武汉归来，赵甜甜从亲戚口中得知“那几天他们老是在哭”。
在武汉期间，“甜心女儿”赵甜甜大多利用吃饭的时间与父母视频，这其实是她的一个用意：旨在让妈妈看到自己的前线伙食很好。赵甜甜讲述，平时不太爱看新闻的妈妈，那段日子每天都关注武汉疫情态势，母女聊到越来越多的患者正在纷纷出院时，视频里“她比我还要激动”。虽然人就在武汉战地，而3月8日这天武汉体育中心方舱医院休舱的消息，赵甜甜却是从妈妈这边“逆向”得知。
陶华奎出发时，也没“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安徽那边农村的父母，后来他在微信上发视频广泛报平安，被那边亲戚们看到了，抓着手机去问陶华奎父母怎么回事，父母顿时大吃一惊：“我们也不知道啊！”
那天想方设法安慰病人“要有信心”的张古方，忽被病人反问，“孩子，你家人一定很担心吧？”这让张古方一时无从回答。2月9日清晨5点钟才接到出征电话的张古方，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公公婆婆，但想来想去还是要跟家里人说一声，“一个人都不说也不太好。”于是她就给姑父打去了电话，因为姑父每天都早起锻炼。其实这个时候，“从小把我带大”的奶奶才是张古方最想说句话的人，纵然祖孙情深，“思想斗争了很久”的张古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并一再关照姑父不要告诉奶奶。
大约一星期后，住在乡下的奶奶去菜场买菜，卖菜的人都相熟，问她“孙女什么时候回来”，奶奶起初没太在意，还以为对方是问从句容城里回来——平常双休日里张古方只要不上班都会下乡陪奶奶。“你孙女那里（武汉）到底要不要紧啊？”经不住一问再问，奶奶起了警觉，然后“我就被出卖了”。这个时候的张古方，已经在方舱医院几进几出。向武汉打去视频电话“问罪”的奶奶，眼泪“叭啦叭啦直往下流”，“我结婚时都没见我奶奶这么哭过。”张古方说，88岁的奶奶不仅身体硬朗，而且“是有文化层次的人”，智能手机等时尚的东西什么都会用，奶奶也是与前线张古方视频次数最多的家人。
【明日请看《第五章 两边，几多牵挂》之第32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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