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晓

中年以后，感觉有时莫名陷入焦虑，又不知焦虑的源头。

有时一大早，有人在微信里发来公众号上的文章，大多是教人以宽容平和的心胸面对人世万物。一目十行浏览这些文字，并不能抚慰焦虑，许多人其实是说与做很是分裂的人，人生态度，其实是根植于心，而不是简单地加以移植。

当我焦虑时，抬眼望一望书房藏书，会有种豁然开朗的平静，因为那里伴随着我的阅读，有浩大的历史，有气象万千的命运，相比于书里的博大人生，我个人的命运起伏，确实是沧海一粟。

这辈子，我勉强算是一个读书人，像众多读书人一样，我也有属于自己的书房。我越来越感觉，我静水深流或是波澜壮阔的内心激荡，往往是在书房里悄然进行。

作为一个藏书人，我也有朋友何先生的烦恼。读书人何先生的烦恼是，一旦他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上万册书要放到啥地方才安妥？书房藏书，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就好比将士收藏兵器，古玩家收藏器物。

在这个城市，我已搬了5次家，每一次搬家，我的粮草先行，预先把藏书运抵新家。藏书先行抵家，好比灵魂提前到达，当看到藏书安然落放，一颗浮沉的心才稳妥下来。进城多年，我总觉得自己像寄寓于城里的客栈，心是流浪的。每一次搬家时，我找不到一个值得告别的人，这些随着我迁移的书，就成为我精神上的故乡。

在夜雨滴答里，在一灯如豆下，在爱人呼吸声中，那些我抚摩过的书，都带着我的体温，散发着我的气息。这些年来，我在精神世界里地奔走和飘摇，大多是阅读赋予的。通过阅读，我觉得抵达了世界中心，又觉得被抛弃到世外荒野。

每次搬家，把藏书收起，抖落灰尘，装入箱中，我抿紧嘴唇，像搀扶亲人离家的感觉。看到发黄的书，会想起亲人们起皱的肌肤。有时半夜醒来，感到有风掀动，隐约有人喊我。感觉木质家具醒来了，吹成了风，因为它们曾经是森林里的树。我有些失控地走到书房里，摩挲那些书，平息着内心的慌乱。我发觉，我每一次内心上的崩塌，都是通过书房里的藏书得到抑制和平衡，书是我多年以来扶持起来的亲信。

许多苦恼总会在某个时间抵达，面对越来越多的藏书时，不知如何发落。它不像金钱，可以挥霍掉；它像沉重的肉身，堆放在那里，压沉了你的心。要把书藏多久？好比重情重义之人承诺对一个人的爱，也许就是一辈子。我想，一个人一旦要把终身藏书托付给一个人、一个地方，与刘备当年白帝城托孤，有相似心境。因为那些藏书，也许就是这个人一生灵魂深处的全部行李。（编辑 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