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去看我妈，一是帮她剪头发，上次帮她剪头发还是在春节前；二是告诉她，我打算今天上班。我妈听了，不免又是担忧，直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手术刚满两个月能行不。我边帮她剪头发边哄她，说真的好差不多了,我先去班上看看，不行就继续请假在家歇着。我妈的头发从我手上落在地上，像一朵朵灰白色的花。

我妈一辈子养育了五个儿女，我总是让她操心最多的那一个。这次又让她担惊受怕了一回，手术第二天，她就拄着拐杖让我二哥领着到医院看我。原本想瞒她这一回，可我二哥说不好瞒，如果到了周末我妈见不到我，她会问的。一周没见着，可以用外出开会搪塞她，二周再见不着人影，她会起疑心，然后吃不好睡不好，倒不如索性告诉她，省得她总是担心。我妈今年86岁了。病床边，我妈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摩挲着，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我，心疼得直掉眼泪。唉，快50岁的我又成了她恨不能把我身上所有的苦痛都抓到她身上的小孩。

回来时，我妈非要跟着送我出家门，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望着我走。眼看我要走出巷口，她又远远地唤我的小名，大声叮咛：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逞强啊。我小心地转过身，冲她挥挥手，用力点点头，高声答应。尽管我妈耳朵背，隔这么远，她听不到我说什么。

到了碧霞寺路上，抬头便看见王家奶奶的花墙上开满了凌霄花。我己经两个多月没回来了。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盛开的凌霄花如燃烧的红云，明艳亮丽极了，禁不住停下来驻足观望。

凌霄花是古城巷子里最常见的夏花，隔几户人家，便有一大串一大串花朵从绿叶中闪出桔红色身形，爬过房顶花墙，瀑布样垂落下来。花墙里也总是有母亲们忙碌的身影。

相比春花的娇美娇嫩，盛夏里的凌霄花有种纸质的感觉，仿若萱纸，等待天青色的墨汁浸染。又似烈日下做活的乡人，汗流浃背中微张口唇，渴望来一场酣畅的雨水，浇灭奔腾于体内体外的暑气。芒种刚过，远方田里的麦子等待收割。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叫舒婷的女诗人在《致橡树》中高呼被当时的文青尤其是女文青们奉为新时代女性的独立宣言。就好奇，世间需借他物攀援而上的植物那么多，她为什么独独要拿凌霄花说事？

彼时的家乡，凌霄花不多见。最常见的是与其形状和色泽较为相近的黄花菜。只是黄花菜花朵多向上开，凌霄花朵向下低垂。庄户人家的家前屋后小路边上种得到处都是。每个盛夏的清晨，母亲们便会踩着露水去釆摘花朵，回来做凉菜。凌霄花则是味中药，茎根有行血去瘀、凉血祛风之功效。“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这是《诗经》里的凌霄花，说凌霄花开时节，望去一片黄呀，心里正忧愁呀，更有多悲伤呀！我想那悲号的人，大概都是身处荒年的母亲，在悲伤那一大片盛开的凌霄花，却不能让自己饥饿不堪的孩子果腹吧。

长大成人后，见的人与事情多了，便不再纠缠好奇人的言语，日渐喜欢不说话的花花草草。喜欢之余，便去翻阅花语，譬如黄花菜，譬如凌霄花。善解花语者，多为敏感之人。善解人意亦善观自然。凌霄花的花语是“敬佩、声誉”，寓意着慈母之爱。在西方，凌霄花经常与冬青、樱草放在一起，制成花束送给妈妈，以表达对母亲的热爱之情。

我站在花下仰头看了好久，掏出手机对着花朵拍了又拍，想着下周再来，送给我妈看，再跟她讲讲故乡的黄花菜。我妈现在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了。我的腰不好，也不好陪着她出来看花。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黄花菜又名萱草。《诗经疏》称:“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北堂”也叫“萱堂”，是古代土大夫家主妇常居住之处，后来人常用它来比作母亲。（文/穆文玲 ）

编辑 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