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立新
我行走于洪泽湖大堤,柔水使我忘却疲劳。
我的母亲从小在宝应长大,离洪泽湖很近,对发洪水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为什么发那么大的洪水,洪水从哪里来,她始终说不清。
汪曾祺在《钓鱼的医生》 中描述:去年闹大水。这个县的地势,四边高,当中低,像一个水壶,别名就叫作盂城。城西的运河河底,比城里的南北大街的街面还要高。站在运河堤上,可以俯瞰城中鳞次栉比的瓦屋的屋顶;城里小孩放的风筝,在河堤游人的脚底下飘着。因此,这地方常闹水灾。水灾好像有周期,十年大闹一次。去年闹了一次大水。王淡人在河边钓鱼,傍晚听见蛤蟆爬在柳树顶上叫,叫得他心惊肉跳,他知道这是不祥之兆。蛤蟆有一种特殊的灵感,水涨多高,它就在多高处叫。十年前大水灾就是这样。果然,连天暴雨,一夜西风,运河决了口,浊黄色的洪水倒灌下来,平地水深丈二,大街上成了大河。大河里流着箱子、柜子、死牛、死人。这一年死于大水的,有上万人。大水十多天未退,有很多人困在房顶、树顶和孤岛一样的高岗子上挨饿;还有许多人生病;上吐下泻,痢疾伤寒。
这一段文字仿佛就是我妈叙述洪灾的记录。
看湖走大堤,问水洪泽湖。
我沿着“洪泽湖”周边的乡镇行走,渔沟镇、码头镇、高家堰镇、西顺河镇、蒋坝镇,这些地名告诉我,洪泽湖“洪”“泽”两兼,“雨”“渔”两用,古代洪泽湖叫“破釜塘”。公元616年,隋炀帝下扬州,其时正值大旱,行舟十分困难。当龙舟经过破釜塘时,突然天降大雨,水涨船高,舟行顺畅。炀帝大喜,自以为洪福齐天,恩泽浩荡,于是便把破釜塘改名为洪泽浦,这当然是传说,到了唐代,才开始叫洪泽湖。洪泽湖地势低洼、水草丰美,百姓常在此地捕鱼、耕种,淮水流域鱼肥米香。但淮水时常发生洪涝灾害,当大规模发生洪涝灾害时,“洪泽”就成了“洪害”。蓄水、养殖、航运、泄洪;生存、生产、生活。劳动人民在治水、利水中,用智慧修建了洪泽湖大堤。据记载,东汉建安五年(200年),为了预防淮水东侵,时任广陵太守的陈登组织并修筑了长达三十里的高家堰,这便是洪泽湖大堤的雏形。明朝万历七年,河督潘季顺实行“蓄清刷黄”政策,于是将高家堰的高度进行了增高并向南延伸了约六十里,形成了洪泽湖大堤。治水的鼓声越响,水利设施的等级就越高,时代科技的烛光愈明。从明万历八年(1580年)起,洪泽湖大堤就开始用直立条石增筑墙护面,历经明清两代共171年。直到清朝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洪泽湖大堤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建成。据有关资料显示,大堤高3-9米,底宽50-150米,顶宽10-30米,108弯,共使用千斤条石60000多块。
由于洪泽湖底比周围及里下河地区高许多,洪泽湖就成了悬湖。蓄水、泄洪的关键在大坝和闸站的质量。站在二河闸风景区,我点数着有36孔闸门的二河闸,惊叹每个单孔宽约有10米,这么宏伟的水利建筑,在洪泽湖我终于见到了。蒋坝镇南端建的三河闸更加壮观,是淮河流域第一大闸,全长697.75米,共63个孔,每孔净宽10米,泄洪能力达12000立方米/秒,汛期排洪是“滔滔巨浪归江海,滚滚狂涛走巨龙”。我站在闸桥上凭栏南眺,“白蟒化龙龙戏水,吞云吐雨万花中”,淮河入江水道就此开始。北部的高良涧闸、苏北灌溉总渠、二河闸和淮河入海水道成了调节洪泽湖水位的左臂右膀。汛期一到,它们将洪水轻松地排泄到长江和黄海,并丝毫不影响大运河的漕运畅通。淮河下游20多万平方公里耕地、2000多万人民生命财产和10多座中小城市的防洪安全全仗洪泽湖大堤和这些确保淮水安澜的水利设施。
我行走到洪泽湖大堤45公里处,看到一块治淮碑。清道光四年(1824年)林则徐前来这里现场指挥。千人挑担,万人奋战的场面出现在眼前,治水、治淮、用条石砌成护墙,确保洪泽湖大堤安全。这段形状如月的地段洪泽湖人称之为“月潭”。
我从淮阴区码头镇沿着洪泽湖大堤一直行走到洪泽区的蒋坝镇,约68公里,临湖面全部为石工。坐在蒋坝镇的古戏台前,不免思绪万千,这座千年古镇演绎着湖畔百姓的烟火生活。水是这里的主题。清代“通淮集”这一曾用名道出了蒋坝镇的地理位置和其重要意义。这里的湖底都比下游的金湖、宝应、高邮、兴化等地高出4-8米,“小雨小灾、大雨大灾,无雨旱灾”,坝“蓄泄兼筹”,利用大坝在正常情况下可以及时排泄超过水位的淮水流入长江和黄海;当枯水季节,大坝蓄水保证洪泽湖水位,当淮河发生洪水时,大坝开始大量泄洪。一旦超出正常或者决堤,下游就面临灭顶之灾,泽国一片。大水年份,洪泽湖最高洪水位往往比下游洼地高出十几米,所以我妈说的大灾之年可以在这里找到依据。
我看过高良涧进水闸、三河闸、二河闸,新中国成立后开挖的苏北灌溉总渠、淮沭新河,疏浚后的淮河入江水道。其目的是“蓄泄兼筹、导淮入海”。上游,蓄水并进行水力发电,下游,以泄洪为主,洪泽湖大堤在这里真正成了防洪的坚不可摧的屏障,蒋坝就是湖水前沿的卫兵。
水啊水!利万物而不争,害人间必无情。人类生活、生产、生存每一步都与其息息相关,水利设施的进步就是人类文明的进步,洪泽湖大堤的脚步就是时代的脚步。坐在蒋坝镇段的大堤上,看着碧波浩渺的洪泽湖水,我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太阳下山,才迟迟离去。
编辑:朱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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