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斌

去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一部《只此青绿》舞蹈在中国红的氛围中尤其显眼，立刻引发一股“青绿”热潮。舞蹈编排以北宋画家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为背景和蓝本。一时《千里江山图》成为坊间热议的话题。

《烟江叠嶂图》及苏东坡和王诜诗

王诜的《烟江叠嶂图》

王希孟的青绿山水受宋徽宗指点。宋徽宗姑父辈的王诜画过两幅《烟江叠嶂图》，有段时间专家只认青绿山水的《烟江叠嶂图》是真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诜是宋徽宗姑父辈的缘故。王诜和宋徽宗赵佶有段故事还涉及当时的三个名人，苏轼、高俅和曾布。传说高俅曾经是苏轼的书童，苏轼被贬官外放，把书童送给同年进士曾布，曾布没要，苏轼就转送给了好友驸马都尉王诜。有次王诜派高俅到还是皇子的赵佶那去办事，碰巧赵佶在蹴鞠，高俅秀了下球技，赵佶很喜欢，就跟王诜把高俅要到身边。专家或许认为王诜与皇子赵佶应该有过绘画技法的交流，那个时代画过青绿山水属正常。宋徽宗赵佶称《烟江叠嶂图》为：“内府所藏王诜四卷中此为第一”。

上海博物馆现藏有王诜的青绿和水墨两幅《烟江叠嶂图》。有青绿的在前，水墨的曾一度被认为是赝品。曾经有的专家认为书与画均是假的，有的认为字是真的画是假的，即便权威如谢稚柳认为是真品也没用。现通过鉴定，其“诗书画”都是真的，一下子更是成为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所谓“诗书画”，画是指王诜的水墨山水画《烟江叠嶂图》，诗书是指苏轼在画后有题跋诗两首和王诜的两首和诗。《烟江叠嶂图》起先是王诜画给王巩的。才有了苏轼的《书王定国所藏王晋卿画烟江叠嶂图一首》。王巩字定国，王诜字晋卿。不了解缘由的对此会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苏轼题诗的王巩家的画，并没有见王巩的和诗，只见王诜的和诗。要知道三人在“乌台诗案”中是患难兄弟。

《西园雅集图》中的苏轼、王诜、蔡肇、李之仪

王巩与苏轼的情谊

苏轼“乌台诗案”发生时，驸马都尉王诜凭关系率先得到要将苏轼拘捕到京城的消息，赶紧让王巩冒险将消息传递出去。事发后，王诜为此连驸马都尉都被取消，指定均州居住。王巩是宰相王旦的孙子，王巩同样因“漏泄禁中语”贬广西宾州监盐酒税，在“乌台诗案”里与苏轼有诗书往来的几十号人中算是被判得最重。苏轼后来在《王定国诗集序》里说:“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于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

即便在那种情况下，王巩仍与苏轼有诗书往来，可谓初心不改。苏轼著名的《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便是因此而发。王巩被贬广南路西宾州（今广西宾阳），在那时宾州属于荒蛮之地，外来之人水土难服，南贬向来被视为畏途。姬妾宁愿遣散也不愿跟从王巩南下宾州，唯有寓娘柔奴愿意追随。苏轼《定风波》词序是这样说的：“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 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这便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来历。

题诗与和诗之探讨

回京后的苏轼看了王巩家王诜画的青绿山水的《烟江叠嶂图》，题了诗，王诜和诗题跋。而后王诜画了水墨《烟江叠嶂图》，跟着苏轼又和诗题跋，王诜再次和诗题跋。这也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做到的。先题的这画可是王巩家藏画，感觉两人视王巩如空气。笔者判断苏轼第一首诗《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是题在青绿山水《烟江叠嶂图》的：“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使君何従得此本，点缀毫末分清妍。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 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还君此画三叹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这从王诜的和诗中似乎也能得到印证。“山重水远景无尽，翠幕金屏开目前”“将军色山自金碧，萧郎翠竹夸婵娟”，好像都是在说山水青绿。“爱诗好画本天性，辋口先生疑宿缘。会当别写一匹烟霞境，更应消得玉堂醉笔挥长篇。”许是王诜看了苏轼的题诗，真的又画了一幅水墨的，仍以《烟江叠嶂图》名之。苏轼重新题跋了一次或者王巩割爱把苏轼原书题跋给了苏轼。再有就是后人好事者为之。因为现在这四首诗和题跋都在水墨《烟江叠嶂图》上。苏轼和诗有：“风流文采磨不尽，水墨自与诗争妍。”这时似乎王诜已经画好了水墨《烟江叠嶂图》。王诜再和诗也有：“醉来却画山中景，水墨想像追当年。”

东坡书王定国家《烟江叠嶂图》

《烟江叠嶂图》画的哪

水墨的《烟江叠嶂图》之景色并不是“江上愁心千叠山”，而是画的镇江沿江的景象。是从西津渡的银山往东镇江沿江一带的山水景色。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看了与米芾、王诜、苏轼等都是朋友的镇江人蔡肇写的《烟江叠嶂图》诗，他的诗应该是看了《烟江叠嶂图》和苏轼、王诜两人唱和诗而写的“和诗”，写在苏东坡去世之后。蔡肇的《烟江叠嶂图》：“瓜州东望西津山，山平水阔生寒烟。海门日出江雾破，沿江山色寒苍然。五州京岘穹隆隐辚尚不见，况乃鹿跑马迹点滴之微泉。中泠之南古浮玉，钟鼓下震蛟龙川。楼台明灭彩翠合，海市仙山当目前。兴来赤脚踏鳌背，挥弄白日摩青天。原松芊芊雪欲尽，野气郁郁春逾妍。三更潮生月西落，寒金万斛流琼田。江山佳处心自省，图画忽见犹当年。有如远作美人别，耿耿独记长眉娟。双瓶买鱼晚渡立，孤篷听雨春滩眠。翰林东坡知此乐，至今舟上渔子谈苏仙。玉堂椽蜡照清夜，苇间幽梦来延缘。山川信羡归未得，送行看尽且作公子思归篇。”

苏轼《烟江叠嶂图》诗作于元祐年间。“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这好像也暗合着《阳羡帖》里：“禅师前所言下备邻庄，果如何？托得之面议，试为经度之。景纯家田亦为议过。”及《书浮玉买田》：“浮玉老师元公，欲为吾买田京口，要与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这段时间苏轼一直和佛印书信往来商讨买田蒜山的事，蔡肇、王诜应该都是知情者。

蔡肇之依据可信否

蔡肇字天启，镇江人。他是王安石的学生，也从苏轼游。蔡肇与米芾是好友，米芾的墓志铭就是由他写的。蔡肇本人也是位画家，曾与著名画家李公麟合作画过山水画。他的《山麓渔舟图》一度被认为是五代时南唐董源的作品，史上将董源、范宽、李成合称为“北宋三大家”。蔡肇绘画水平由此可见一斑。当年王诜邀请一帮好友在自己私邸西园搞雅集，并请李公麟画《西园雅集图》，还让米芾把参加聚会的人记录下来。这些参加人员共有十六位，分别是：王诜（晋卿）、苏轼（东坡）、苏辙（子由)、丹阳蔡肇（天启）、丹阳米芾（元章）、黄庭坚（鲁直）、张耒（文潜）、晁补之（无咎）、秦观（少游）、李之仪（端叔）、李公麟（伯时）、王钦臣（仲至）、刘泾（巨济）、郑靖老、陈碧虚、圆通大师。米芾对画中各人所处的位置和状态均做了细致的描述。从《西园雅集图》可以看出，雅集人员以苏轼兄弟和门人弟子为主，苏门四学士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悉数到齐。蔡肇能参加聚会，不仅仅是因为跟米芾关系好，应该与王诜、苏轼兄弟等关系都不错，属于一个圈子里的好朋友。

蔡肇的《烟江叠嶂图》说到东坡，说到镇江人念念不忘“苏仙”。作为和韵诗，足以证明他诗写得跟苏轼题的《烟江叠嶂图》是一幅图。画家有对山水写生的要求，所谓“搜尽奇峰打草稿”。作为山水画家的蔡肇对镇江的山水是了然于胸的，他非常肯定地认为水墨《烟江叠嶂图》画的就是镇江沿江一带的景色，说这种景色的熟悉程度等同于与美人长久离别，不可能忘记美人美好的模样。

米芾受镇江的山水启发而创“米氏云山”，米友仁用海岳庵所见画《潇湘奇观图》，题名潇湘，实是镇江所见。镇江的山川秀美也足以让苏东坡难以释怀，西津渡蒜山就是他梦中的桃花源，或许他与王诜交流过“浮玉买田”的事，或许王诜根据东坡的诗意“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为他“画梅止渴”也未尝不可。我相信蔡肇说《烟江叠嶂图》画的是镇江沿江景色绝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确有其事。

编辑：金凯

审核：滕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