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明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古田瑶贼乱”，韦银豹、黄朝猛率领广西民众反抗明廷。朝廷派了好几批部队去平叛，结果都被叛军打了回来。当朝内阁首辅高拱，“用殷正茂总督两广”（《明史·高拱列传》）。任命一出，满朝哗然。大明官场上，谁都知道殷正茂贪墨成性，当地方官贪吃农民赋税，当将帅贪吃军饷。因此，满朝文武意见高度一致，反对这项任命。高拱说：“是虽贪，可以集事。”（《明史·高拱列传》）接着他给大家算了一笔账：“我拨一百万军饷给殷正茂，他至少贪污一半，但以他的军事才能，一定能够平定叛乱；如果我派一个清廉的人去，银子一两不贪，但是办不成事，朝廷就要多加军饷，几年一拖，几百万两也解决不了问题。”高拱的账一算，大家哑口无言。殷正茂也真如高拱所言，上任即率领十四万大军到广西，几个月后就平息了叛乱。除了贪了大半军饷，班师回朝又受到了朝廷重重的封赏。

读史看到高拱算的这个账，我立刻想到韩愈《送穷文》中“小黠大痴”这个成语。用殷正茂去广西平叛，高拱是狡黠精明的，而用贪腐闻名的殷正茂对整个大明王朝的影响，高拱是极其糊涂愚昧的。因为重用一个贪腐的殷正茂，仅能赢得一场战役的胜利，而千万个殷正茂出现在大明朝堂，这个帝国不得不亡。

作为当朝首辅，大明王朝的政权安危应该是高拱把握一切问题的首要。明朝到了隆庆年间，以往偷偷摸摸的行贿、受贿、贪污公款，都成了台面上的事情。前辈教后辈贪，上面唆使下面贪，司空见惯。高拱自己都说：“是以贪风牢不可破。”百姓说官场“公室之豺狼，私门之鹰犬。”在这样一个官场风气下，高拱跟大家这样算账，等于明白地告诉大家：你只要能为朝廷办成事，贪腐不是问题。贪腐本如瘟疫，朝廷公然为贪腐鸣锣开道，此风怎不肆虐？穆宗朱载垕看到贪腐对政权的致命危害，釆取钓鱼执法，恢复英宗时的“朝审”，又命高拱亲自整顿贪官。尽管高拱奉命亲手办了一百六十多起大案，让很多腐败分子生不如死，但大明王朝的贪腐之风绝对是“野火烧不尽”，殷正茂们像一根根毒草之根，已经深植整个朝堂。

其实，殷正茂刚入仕时，是一个正直清廉之人。据史料记载，他幼年时非常孝顺聪明，他父亲殷询一直叮嘱他“做人一定要端正孝顺，不能够堕落。”嘉靖二十六年，已经35岁的殷正茂通过多年苦读拼搏，终于中了进士。任兵科给事中时，公正无私，多次与官府里的不法分子作斗争，使他们胆战心惊。更值得称颂的是嘉靖三十五年，七品小官殷正茂弹劾了当朝刑部尚书沈应龙，引起朝野震惊。可是，“从善如登 ，从恶如崩”，随着地位的上升，殷正茂慢慢看清了大明官场的真谛，众人皆贪，不贪不行，否则群起而攻之，几无立足之地，而且贪腐是升腾的必由之路。只不过殷正茂区别于他人的是，要么不贪，要贪就贪得让天下人皆知。否则，高拱那笔让后人一直记着的账就不会算了，殷正茂也就不会那么有名于大明官场了，也就当不了兵部尚书刑部尚书了，当然，也就不会有万历十一年被御史张应诏弹劾辞归而终了。

明代史学家王世贞认为，“拱为人有才气，英锐勃发，议论蜂起……”明史研究专家韦庆远认为，高拱是明代中晚期有魄力、有见识、敢于改革而又妥慎行事的重臣。可见，他的痴不是痴于他的才干，而是痴于他的为政环境。如果是在明朝开国之君、牛背上的皇帝朱元璋时代，他是绝不会如此算账的。因为“剥皮揎草”设于每个府、州、县的“皮场庙”，殷正茂早已皮囊内填充稻草和石灰，置于公堂桌座旁边了。高拱也绝不会派一个巨贪去平乱的。可是，他为政的朝堂，找不到清明能干之臣，又要办成平乱之事，他只能小黠大痴了。其实，为什么朝廷派了几批军队去平叛，都被打了回来？不是部队不能打，而是士兵们不想打，他们几个月甚至几年领不到军饷，恨不得与叛军一起，收拾自己的将帅。只是殷正茂除了贪腐成性而又善于用兵罢了。后人总是不解，当年拥有百万大军的明朝，为什么在十几万后金兵面前那么不堪一击？军队早已被贪腐害得毫无战力了。

高拱小黠大痴警示我们，官场风气既能使人聪明能干，也能让人糊涂愚昧！

来源：镇江日报

编辑：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