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坚强

看电影《归来》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心灵震撼、回味无穷。当我们全部的生活都被娱乐化、粗浅化了的时候，当我们坚守的一些坚硬的价值都被金钱消解得支离破碎的时候，我们是否已经丧失审美能力，丧失对人性对生活的感受能力？我们还能认真思考关于意义的一系列命题吗？在日夜奔波追逐的路上，还有什么能让我们驻足反思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吗？据说回忆过去是衰老的表现，但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们能忘记我们共同的经历和成长的背景吗？

关于爱情的记忆

从表层结构看，《归来》叙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陆犯焉识与冯氏婉瑜历经浩劫发现彼此相爱，女主人公始终如一地等待守候寻找丈夫归来——“在所有的脸中，我只怀念你的脸”。男主人公归来后想尽一切办法唤起妻子的记忆试图走进她的心里，最后变成周而复始的丈夫陪妻子一起等待寻找自己归来。他们就这样相互独自坚守，一起慢慢变老。两个老人踏三轮车举着接人的牌子在寒冷的清晨去车站，是永恒的爱情记忆。

这是废墟中的爱情，也是带有荒诞色彩的爱情，但却是超越时代、年龄、种族界限的经典爱情寓言。《归来》讲了一个苦难中的爱情故事，他们无法寻找到对方，无法进入对方，是绵绵不绝的长久痛苦，更加令人肃然起敬、唏嘘叹惋！执子之手与汝偕老，是古典的爱情记忆。

关于苦难的记忆

苦难是《归来》巨大的背景。似乎电影在控诉曾经的苦难，是伤痕文学的复归。丈夫是劳改犯，夫妻分隔，妻子受到歧视欺负，有芭蕾舞天赋的女儿在政治高压下心理扭曲成了告密者背叛父亲，大学同学的先生忍受不了压力跳楼自杀，“文革”后工宣队的方师傅也成了“三种人”被关押。

但电影没有以受害人的视角来讲述故事。张艺谋没有展示苦难和伤痕，而是在苦难的背景中展示人性的高贵，展示中国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尊严。苦难可以练成仇恨，也可以练成宽容；苦难可以摧毁人性，也可以成就尊严。

法国思想家帕思卡尔认为人非常脆弱，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但人更是万物的灵长，具有无可比拟的高贵性。我们需要控诉、需要忏悔，但更需要疗伤，需要重建我们充满希望的生活。恨只会滋养恨，不会生长爱，只有爱才能生长爱！所以电影对苦难的表达是忧伤而不绝望，苦难的记忆是与爱情的记忆交融在一起的，而苦难中的爱情才是不可摧毁历久弥新的，才凸显出人性的高贵和价值。

关于孤独

孤独是现代电影永恒的主题之一。孤独也是《归来》深层次的主题。归去来兮，从冯婉瑜的角度看是再也回不去了，只记住了那个年轻潇洒的丈夫；从陆焉识的角度看是再也回不来了，天天期待重逢，重逢了又人在对面不相识。两个人都思念对方，渴望对方，但永远是熟悉的陌生人。

《归来》里的男女主人公因为爱而相互寻找，但永远无法走进彼此，最能表现彼此的孤独而几乎接近成功的交流是陆焉识弹钢琴的场景：夕阳温暖的光线中，一袭灰色毛呢长大衣的他端坐钢琴前，单旋律的《渔光曲》缓缓流淌，楼道中婉瑜侧耳倾听，凭着琴声辨认出是自己铭心刻骨思念的丈夫，一步一台阶皆是深情。当琴声余音未了，两人短暂相依时，那是两颗心无限接近的时刻。《归来》里的孤独也是一种必须面对的现实，但谁都没有放弃，都充满了期待和希望，虽然弥漫了无奈忧伤，但决不绝望！

一面是冰凉如水的孤独，一面是热情似火的希望，这就是中国的古典美学。每个人都有理想中的自我栖息之地，也许是香格里拉或沙漠中的巴黎，也许是闹市中的车站或山林中宁静的古寺，但直面现实，我们的心灵总是无处安放，我们的情感总找不到理想的栖息地，我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也回不到现在和未来了吗？这是一种深刻的永远的孤独。

来源：京江晚报

编辑：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