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晨琳深夜把父亲叫醒,告诉他自己“明天出发了”。这是凌晨1点多,袁晨琳本人也是刚刚接到紧急令——实际上已是“今天出发”。这是2月9日。“我爸说了句:噢,那你去吧。说完又打起呼来。人家根本就不睬我!”当袁晨琳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一幕,众人皆忍俊不禁。
单身姑娘袁晨琳是与父母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母亲因疫情滞留海南,只有她和父亲在家。鉴于眼前情形,袁晨琳转头独自把行装收拾停当。在这个“重要事情经常投票表决”的宽松家庭里,她早已养成很强的独立性。
天刚放亮父亲就起了床,辗转多个地方,直至望着渐渐驶离的大巴,他全程送女。袁晨琳揭秘,凌晨睡意中父亲的那一句,其实并不完全源于他这个人向来“心比较大”,客观上身为电厂班车司机的父亲实在太累了,当天下夜班回到家“刚躺上床没多久”。差不多就在袁晨琳飞抵武汉之时,家庭群里已经传来父亲的指令“实时汇报安全状况”。
国有所召,舍我其谁。2020年岁首,一场义无反顾、勇闯生死“疫”线的湖北大会战,注定让来自全市20家医疗机构的77名镇江援鄂医护人员,各自留下一段特别的人生故事。
故事始于一份份沉甸甸的请战书:77名队员没有一名是指派参战,全部主动应召。句容疾控中心队员刘宇的请战书上,那个红手印是他用采血针从自己身上采出的热血。市一人医先后派往武汉、黄石两地的队员总数量只有13人,而全院收到请战书达700份。
刘宇的请战血书
距镇江数百公里的武汉、黄石,寻常概念上似不算太远,但数字经常无法完整表达距离的真实内涵,故有“咫尺天涯”。叫做“前线”的那边,当时“远”得令人无法不牵挂。“袁晨琳们”的故事,在别离之时写下“各异而又相通”的一页。
张建国以骗女儿“去加班”的名义告别了女儿;汤倩的妈妈大清早打“紧急电话”召来店老板,为女儿采购保暖内衣;车子发动的时候,张慧绘“低头装作玩手机”,她不知道如何妥善面对告别家人的最后一刻;而军嫂张晶晶,没有一位家人前来送行,她的父母在外省,丈夫在更远的索马里海域中国军舰上。
张建国的女儿讲述父亲“骗她”
从“一人成队”到最大批量29人集体出征,77名队员共分9个批次、以不同交通方式奔赴湖北。孙志伟等6名第一批“挥师武汉”的队员,1月26日上午从镇江南站去往汉口站时,每人手持一张D2212动车票;后来冯丽萍、刘竞等不同批次,是随省大部队从南京乘坐包机。
上传下达、无缝对接的交通指令下,栾立敏、杜萌被专人送上开往武汉的火车,平生第一次有了“无票乘车”经历;而更早时候,丁咏霞是反向经杭州中转,再坐了12小时慢车才抵达黄石。不寻常的故事,写在不寻常的战时沿途。
深入“红区”,便是“零距离”正面迎敌。所有再严苛的感控也都止于“力所能及”。战场上既有枪林弹雨,更兼流弹横飞:当病人的痰液喷溅到防护面屏上、当下班时发现自己的防护服出现了破裂……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击中”,唯一选择就是接续战斗。78个日日夜夜,写下太多这样的惊动心魄、写下“勇气与力量”的双重考量。
很多治疗原本是常规操作,但此时,厚厚的三层手套将手感屏蔽殆尽。一次危急抢救中,孙志伟以近乎完美的深静脉置管,迅速为病人后续治疗打开了一扇“希望之门”,赢得在场当地医护人员的一致称赞。孙志伟说,这种处境下,只能靠基本功、靠解剖认识,“以及靠强大的心理”。
把“勇气与力量”带到湖北,更带去温润满满的“小城大爱”。面对新冠迥异于寻常的复杂性,救命之战,需要与“救心”并行。尹江涛们为病人开出了一张张“爱心处方”:写着“窗外有暖阳,身边有我们”的彩色画纸;刘子禹耐心当患者的“倾听者”;孙玉洁在患者与家人之间当起“亲情交通员”;而赵燕燕,在前线多了一个身份——她成为一位老人患者的女儿……
冷牧薇每接触一名新病人,都会主动询问对方是否听得懂自己的外地口音。所谓“外地口音”,已然是尽力而为的普通话,正是这暖暖的“镇普”,足以让当地人励志一时、难忘一生。为便于与患者更亲和地交流,不少镇江队员还通过“恶补”,很快程度不同地掌了武汉、黄石的一些方言。
不是传说中的天使,是“天使般”的真正存在。那天,冯丽萍蹲在地上全神贯注为一位老奶奶找血管,老人盯着她忽然说出这么一句:“你脱下口罩后一定很美!”的确,脱下口罩的他们无不很帅、很美,但老奶奶若是再往深处约略一思,她未必不会改口:你们戴着口罩的战地模样是另一种美。
这场战“疫”、这段援鄂经历,于每位队员都是职场上“开天辟地”。度过最初的忐忑乃至迷茫,扛住“比预想还要艰苦”的全程重压,他们守住了出征初心,完成了各个节点任务;他们的独特故事,写在秦娇“第一次参与ECMO(人工肺)操作”的业务提升之中;写在ICU里身负重荷的王玉,从一开始“走快了就喘气”到后来“足下生风”的战斗力之变;更写就无形而深刻的心灵洗礼。
在ICU里“足下生风”的王玉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人类并不都战无不胜。见证前线太多悲欢离合,重症岗位上的陶华奎说,下班回到酒店后他脑海里总是浮现被病痛折磨着的患者。张建国说,与病魔战斗的同时“也是与自己战斗”。包华成说,战“疫”前线的每一滴汗水,都是自己的人生历练。
在武汉体育中心方舱医院上完第一个班的姜燕萍,凌晨两点多出舱,打开手机,一条女儿早就发过来的微信“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让她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此时母女分开仅仅3天时间。一夜难眠的姜燕萍立马意识到,父女间沟通“出现了问题”。
读六年级的女儿,平时生活学习都是姜燕萍包揽,她极不适应忽然之间的局面改变。第二天通话中,女儿连着三声催促妈妈“你赶紧回来、赶紧回来、赶紧回来”。姜燕萍讲述,经她两头“疏导”,父女俩很快度过了大约一星期的磨合期,“再也没这情况发生过”。
从袁晨琳的“父女”到姜燕萍的“母女”,两个小故事在两个意味深长的不同维度上,向我们呈现“勇士”光环下他们的“凡人内核”、呈现可以触摸的“血肉温度”。
生死相依的战斗岁月里,援鄂队员之间、队员与当地医护之间,故事的又一层写满“袍泽之情”。每次进入“红区”前,大姐般的队长冯丽萍,总是先帮组员们踏踏实实地“穿戴”到位,才再忙自己;一踏上援助地,丁明就由衷而响亮地喊出“让黄石同仁们喘口气吧”;身为男护的王笠,主动承担了小组上的大部分“大夜班”。
3月20日那天上午,部分队员从黄石撤离之时,留守的胡振奎正在“红区”上班,无法参与送别。回到住地,胡振奎特意到队友们空着的房间门口转了转,大家行前把一批食品留给胡振奎,一语双关地嘱其“全部消灭了”再回家。“没忍住,我落泪了。”胡振奎说。就在这时,微信群里忽然传来一曲大家同唱的《朋友别哭》,送给奎哥。
大多数人的一生,应难得有几次、乃至就不会有这样的非凡经历,而经历了这一切的他们,本是寻常之人。张晶晶表示“我只是换个城市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袁晨琳说:“其实,我永远是平凡岗位上的一位平凡护理人员。”
鲜为人知,前述孙志伟他们出发时每人手持一张标价229元的火车票,均为自费购买。这是一张凝聚独特历史信息的车票,这张实名票未来在讲述个人的时候,就是在讲述国家。“我们都不准备报销了,留作纪念。”孙志伟说。
6张“不准备报销”的出征车票
去往更遥远的未来,当这张车票被用于珍藏,当一个阶段的故事被装进“行囊”,孙志伟他们6人以及所有77名镇江援鄂医疗队员们,其实手上都拥有另一张永远在路上的“人生车票”。(全媒体记者 王景曙)
编辑: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