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生
印第安人有一种古老仪式,每年在玉米要结棒子的时候,年长的妇女和老人会到玉米地里跟“玉米妈妈”交流,口中喃喃,用商量的口吻与一株株玉米说话:“啊!让你的孩子——玉米种子们养活我的孩子吧!我也要让我的孩子养活你的孩子,并且要让我的孩子世世代代都种玉米。”
有些植物也有情绪。
我原先住的地方,楼下长了两棵树,一棵是枇杷树,另一棵还是枇杷树。两棵树,交织婆娑,风姿绰约,到了暮春,结了毛茸茸、黄澄澄的小枇杷果,邻居们也不摘,看枇杷枝旁逸斜出,留在树上远远地观赏。有一天,下班回家,两棵枇杷树,不知被谁折得惨不忍睹,不仅一树枇杷所剩无几,还被折断了不少树枝。第二年,枇杷树虽照例开花,但结出的果子,稀稀拉拉。
人挨欺负了,会生气;植物被伤害了,也会生气。人生气时,气鼓鼓的;植物生气时,不会说话。人生气,会得病;植物生气,结的果就少。
生气,是生命在生长和存活过程中的一种低迷状态。因为它在生气,各方面的情商和智商被压抑着。人生气,还会找到一种方式和缺口释放;植物生气,且让它休息一会儿吧。到了来年,那两棵枇杷树,好像忘记了以前的事,又像往常一样,挂满毛茸茸的枇杷果。
一颗杷杷,又大又甜,圆润饱满,那是枇杷树高兴时结出的。如果枇杷树不高兴,结出的,又小又涩。或者,干脆就不结果子,树也和人一样。
这几年城市拆迁,许多老树被遗弃,父亲收留了一棵柿树。那棵老柿树被人砍首截腰扔在路边。父亲从一个扛铁锹的人手中买下,把柿树栽在楼下的花圃里。老柿树被人遗弃似乎很生气,没有一点动静,父亲沤肥浇水,冬天用穰草把树身包裹得结结实实。隔了一年,老柿树才渐渐气消,终于爆芽开花,结出的小柿子,碧绿的,挂在枝头。到了秋天,柿子渐渐变为深橘红,越长越大,父亲找来几根木棍,支住下坠的树枝。
木本的树会生气,藤本、草本植物也会生气。龚自珍《病梅馆记》“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惹其生气,长成病梅。
巴克斯特是美国的一位测谎专家,他把测谎仪的电极绑在叶片上,通过电压测量观察植物的变化,水从根部上升到叶子的速度究竟有多快?结果惊讶地发现:这些叶子也有情绪。
不生气的树,能够生长千年。上初中时,校园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站在树下,我能够听到树干里水的流意。那棵树站在那儿已经千年。那时,一个15岁的少年,站在一棵大树下,在时间面前,显得多么渺小。
就让我站在树下,想象一棵树是一条立体的河吧?汁液流淌,顺着树干涌动,流向枝杈。那些声音,柔波拍岸,轻得没有一丝声息。
一滴水,从树根流到树冠,需要多长时间?树的生长速度,是水的流速。树长得有多快,水的流量就有多凶猛,根须饱吸地下水汽,转换成另一种形式,只有工匠拿着斧和锯,将一棵树拦腰截断,那些液体,汹涌而出,弥散一股青涩水汽。
还有一棵千年柏,站在一座古宅里。漫长的风雨际会,一半树干遭雷击已经枯死,还有一半仍绿莹莹地吐泛着新绿。因为它不生气,再加上千年来,树下子孙的仰视呵护,老树依然精神矍铄。
这个世界,有生命的东西都有脾气,唯有树你不去招惹它,就会没心没肺。有一户人家,人早已搬走了,树还留在那儿。那几棵小银杏树,不知道主人已经搬走,长了浓密的叶子,意犹未尽,还挂了繁密的嫩果,仍然乐呵呵地站在那儿,不解风情。(编辑 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