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久勤
“把他丢到长毛营去!”听到这话,再顽皮的小孩都会老老实实——长毛营,我童年的意识里,这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十岁那年,暮春时节,村上的同龄人小凤约我一起上街卖鸡蛋。为什么要约我一起去?怕长毛营。清晨七点多,我们一起出发,每人臂上都挎着个菜篮,篮子里放了二三十个沾着鸡屎的鸡蛋。进入长毛营地界时,我们的心开始咚咚地跳。四周空无一人,长长的道路,像阴森森的墓道,东边是并行的战壕,长达两公里,宽约五六米,深约一米五。再往两边就是麦地油菜地,地里乃至稍远处的荒山上,是一簇一簇的坟茔。花圈的飘带在微风中飒飒作响。一开始,我俩还能并排着稳稳地走,等到进入长毛营腹地,我俩的心拎了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蹑手蹑脚跟着我们。我们加快脚步,直至小跑起来……上山、下坡,当县城都在我们眼前展开时,我俩才发现,鸡蛋已颠碎了一半。
方圆一二十里,大人小孩都怕长毛营,但又不得不在那儿走,因为那儿是上街的必经之地。
爷爷告诉我,他的爷爷是见过“长毛”的——蓄着长长的头发,拿着大砍刀和长矛,威风凛凛。“长毛”就是太平天国将士,因为蓄长发不留辫子。长毛营就是太平军驻扎的营垒。
长毛营在句容城东南四五里外的一座丘陵上,像个元宝,南北两头高,中间平整,东西两边是下坡。这里,俯瞰句容,拱卫天京(如今的南京),进可攻,退可守,无论是地形还是位置,都是一个绝佳的军事堡垒。听长辈说,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很快就占领了句容,在这片荒山上兴建了长毛营。建堡垒,挖壕堑,造营房,驻军千余人。太平天国的将士斗志高昂,句容的地主要么逃亡,要么被杀,很多农民像我爷爷的爷爷那样,获得了土地,更多的农民少交租或不交租,农民生活有了改善。“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太平天国所宣扬的理想社会“大同世界”似乎就近在眼前。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由于太平天国的战略错误,更由于统治集团内部的内讧、分裂、贪污腐败和穷奢极欲,太平天国一直处于清军和外国反动势力的联合剿杀之中。句容长毛营的长毛经历了数十次与清军的拉锯战,于1864年天京陷落后,在与清军的一次浴血激战后,留下一地尸骨,落荒而逃。清军捣毁了所有的营垒。太平天国的乌托邦,永远湮灭在断壁残垣和瓦砾之中。
也许是浸染了太多的太平军将士的鲜血,长毛营的土壤很特别,呈鲜红色。又因为土层中处处夹杂着瓦砾,以至土地瘠薄,长期无人耕种。1949年后,其中的一块划给了我们生产队,成了队里的“飞地”,但也只能种种小麦、油菜和山芋,产量极低。不过,出产的山芋很特别,都是红心的,很小,很好吃。大家都说,红心是因为染上了长毛的鲜血。
进入21世纪,句容市着力打造南部新城,使其成为句容的科技居住商业区。而长毛营,正处于南部新城的核心地带。原先荒芜恐怖的长毛营,如今已成为美丽家园。
儿时的玩伴小凤今年快50岁了,已做了外婆。她也迁入了一套坡景豪宅。年少时的她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视之为畏途的地方,如今竟然成了她的安乐窝。(编辑 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