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春
父亲走了,真真切切地走了,然而对于我来说,他却活着,他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和活着没有任何区别。
在父亲走之前,母亲时常出现在我梦中。母亲走得早,父亲走得迟,母亲和父亲,轮流在我的梦里活着,几未间断。
母亲如果活着,现在应92岁了,不幸的是,她58岁就离开了人世,脚上的泥土还没来得及洗干净,还没来得及吃一顿饱饭,还没来得及和家人们说一句嘱托的话,就走了。
母亲的一生太短暂,却经历了太多的苦,在国家级贫困县的农村,和父亲生下了七个孩子,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从土里刨出那么多的食物,来填补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那只有两个字:拼命。
那年初夏,冷雨刺骨,我放学后来到田里帮忙插秧,母亲这时候则回家喂猪、喂鸡、做晚饭。母亲从水田里上来,已直不起腰。她解下身上的防雨斗篷,又脱下棉马夹,将棉马夹穿在我身上,又给我系上斗篷,赤着脚,踏着泥泞,颤颤巍巍地往家走去。
将黑,我们回到家中,本以为可以吃上热饭,可是却发现母亲已经躺在床上,虽然意识还算清醒,但已口齿不清,让我喊父亲来。父亲用水蘸了三只筷子放在碗里,口中念念有词,筷子竟然直直地立在碗中。然而父亲的“占卜”并未能让母亲丝毫好转。连夜,我们找来了数里外的赤脚医生,医生还算老到,说可能是脑出血了,很难治疗。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脑出血这三个字,第一次听到,就可怕的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那个冬天把我搂在怀里让我取暖的人,那个每天在碗柜里给我留一个锅巴团子的人,那个烧了一大锅鸡蛋汤,让我一口气喝了六大碗、肚子撑得像皮球的人,走了。
也许是有太多的不舍,也许还有太多的牵挂,于是母亲常常来到我的梦里,以至于我常常醒来时还在怀疑,母亲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母亲在世时,很苦,然而父亲还经常责骂她,我们对父亲都很排斥。我们那时不理解,现在想想,父亲实在是太累,担子太重,压力太大,可能只能通过对母亲发发火来排解一下压力。那个年代,能让我们这么多孩子安全地度过饥荒,一个个还都送进了学校,就凭这一点,父亲就已足够伟大。
母亲去世后,父亲变了,他感觉对不起母亲,有时还仍不住老泪纵横,让我们倍感心酸。父亲有一次哽咽着跟我说,母亲托梦给他,要他把三哥和我照顾好(我和三哥还未成年)。一个只知日出而作,日落仍然不息的庄稼汉,心里又多了一份母亲的责任和情怀。
20年里,父亲空熬着一个个孤单的夜晚。我们曾想给他找个老伴儿,但也仅限于想想,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我们不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同时怀揣着对母亲的深深思念,让时光在不经意间流淌过去。
20年后,在我们都有了家庭、孩子后,在完成母亲梦中给他的遗愿后,父亲追随母亲而去,去得那么突然,去得又那么清醒。
也许在天堂里,母亲对我们还是不放心,让父亲经常来我梦里看我,犹如活着一般,以至于我常常醒来时还在怀疑,父亲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父亲、母亲,都真真切切地走了,可我又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他们的存在。
生与死,是那么模糊。
生与死,也许本来就是模糊的。(编辑 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