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

“四两五，三块钱。”

“茭白——”

“七两五，五块钱。”

……

离休高工叶滋茎“报菜名”，老伴曹明璐提着杆秤“报价”。如此一番“夫唱妇随”，老夫妻俩一天中的支出项目，很快就清清楚楚地记入了家里的账本。

叶滋茎生于1933年，1949年参加工作后，就开始记录个人收入和支出情况。至今的69个年头里，他几乎将每笔收支都记录下来。从保存的45本账本来看，大到几万元支持女儿买房，小到一分钱打一瓶开水，都名目清晰。

从泛黄的纸页中走出来的，其实已不只是一个家庭的“小账目”，更是一个时代的“大数据”。也因此，叶滋茎的“镇江记账本”在很大范围内引起了轰动，并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关注。2013年11月28日，账本原件由中国统计资料馆永久珍藏，此后的每本账本也都送往北京。

叶滋茎出生在浙江慈溪，父亲做药材生意，平时少不了拨算盘、记账目。“可能是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从小就喜欢记记算算。”叶滋茎说。

1949年8月27日，叶滋茎走上工作岗位。他买来本子专门记账，正式开始记录属于“自己的”收支。“那时候每个月的津贴只有10块钱，可供自己花销的很少，有时候几天才能在本子上记上一笔。”他回忆，当时买支钢笔需要省吃俭用好几个月，买来后别在胸前的口袋，不亚于现在的奢侈品；买块手表可能要花上几年的收入，他只敢想想而已……

说到记账带来的好处，叶滋茎讲了“替自己做证”和“避免赔偿20万”两个故事。

“‘文革’期间，有人一口咬定我参加了一起武斗事件。”情急之下，叶滋茎灵机一动，翻出记账本，“账本上记录了我当时正在外出差，和谁一起吃饭、花了多少钱，都清清楚楚，根据线索找到证人，就真相大白了。”这件事让叶滋茎体会到，清清楚楚记账竟然还关系到清清白白做人。

还有一次是发生在1994年的事情。叶滋茎被派往国外考察学习途中，行李和证件被盗一空，几乎无法证明身份，难以回国。由于长期坚持记账，即使出国在外也不例外，于是，他凭记忆列出了被盗全部物品，才得到有关部门认可，顺利回国，“更幸运的是，我回忆出了代表团所有开支金额，报销了20多万元，要不然得全额赔偿。”

记账是一件小事，可是坚持69年，45本账本堆起来超过一米高，就成了一件难能可贵的大事！

“多亏了她！”叶滋茎说起了妻子曹明璐。1956年，两人结为夫妻后，曹明璐积极配合丈夫记录家庭生活日常收支情况，每天的收入和花费都如实“报账”。后来，子女们耳濡目染也会主动“上报”。“只要我出差不在家，老伴就会承担记账的任务。”叶滋茎说，正是得到全家人的支持，家庭账本才能坚持数十年不断档，而且真实可信。

事实上，叶家的记账本还不止45本。在“破四旧”中，叶家1966年之前的账本资料全部被烧毁。忆及往事，叶滋茎仍心痛不已。不过，这并没有让他放弃记账，“那些年我就偷偷记，至今52年没有间断。”

从叶家的账本来看，1966年，全家当年负债76.87元，并且持续多年入不敷出。“那时候账本上记录最多的项目就是一瓶开水一分钱。”叶滋茎说，有一次，他给了小女儿两分钱去“老虎灶”打开水，女儿只打回一瓶水，他立即要回了剩下的一分钱。这种近乎苛刻的家教，既是叶滋茎在言传身教，也反映了当时的生活清苦。

(1978年记账情况)

泛黄的页面翻到了1978年，改革开放后，账本上的叶家生活有了“喜人变化”。“法律、政策允许家庭搞副业，我们家也跟着干起来，妻子、女儿给绣花厂剪花边，给食品厂做加工……”账面上则反映：1981年，叶家开始“扭亏为盈”——当年还完了债务，还盈余130.57元，并且从此年年有余。

(1986年记账情况)

对比叶滋茎夫妇的收入变化，也折射出了社会生活的变迁。1978年以前，叶滋茎的收入比曹明璐低，而1979年以后，叶滋茎“后来居上”，并且两人的工资收入差距逐渐拉大，特别是他评上工程师和高级工程师后，收入明显增加，说明“知识在升值”。另外，两人收入差距因行业不同也迅速拉大，叶滋茎就职于交通部门，而曹明璐在服装厂工作。目前，他的收入是老伴的3.37倍。不过，如今妻子的月收入也已是40年前的67倍。

(2018年记账情况)

恩格尔系数是衡量贫富的重要参数。改革开放40年，这一参数在叶家不断刷新，表明了他们的生活越过越好。1967年，叶家全年消费性支出为878.84元，其中食品消费572.41元，恩格尔系数高达65.1%，处于“贫困”状态，“那时候主要是‘糊嘴’，大部分钱都花在吃上。”到了1978年，叶家的恩格尔系数下降至47.3%，40年后的今天仅为30%，已达到“富足”标准。

“通过账本对比物价水平、消费结构，也是一件有趣的事。”谈起生活变化的细节，叶滋茎把账本翻到40年前的“今天”，“1978年4月26日，我们看了场电影，票钱仅两毛四。再看消费种类，40年后的今天丰富多样，在以前是不可相像的。”

叶滋茎不仅记账，还分类、汇总，仔细且专业，他曾两次被抽中担任镇江市城镇住户调查记账户，并于2002年受聘担任镇江城调队特约调查员。市城市社会经济调查队这样评价：像叶老这样家庭收支记录连续时间之长、记录内容之细、账册保存之好的，在全国家庭中也极为罕见，资料弥足珍贵。

(10年前叶滋茎接受采访)

一时间，从地方到中央，各级各类媒体纷纷报道叶滋茎和他家的“小账本”。朱镕基总理看到报道后明确指出：老百姓几十年的账本，记载着居民生活的变迁，反映着国家经济发展的历程。它既是居民个人的财产，也是国家的宝贵财富，要妥善保管好，充分研究利用好。

 2013年11月28日，国家统计局局长马建堂走进叶滋茎家，他要“接走”叶滋茎从1966年9月至2012年12月近47年的家庭账本，永久珍藏在中国统计资料馆。

(2003年接受央视焦点访谈采访后的电话记录)

其实，早在2003年，叶家账本经央视《焦点访谈》报道后，统计部门就想收藏做研究，但当时叶滋茎只同意捐出复印件。直到2012年国家统计局再次提出这个请求，叶滋茎虽然舍不得，最终还是同意捐出原件，并在国家统计局镇江调查队的帮助下，历时2个月，将账本一张张扫描复制装订成册，“复印版”成为全家人的另一种寄托。

(扫描复制装订成册的家庭账本)

数十年如一日，叶滋茎用一个个数字串起了“小家”的生活记录，也累积成为国家、社会这个“大家”发展变化的时代烙印。

叶滋茎拿出一本名为《社会转型与消费革命》的书，作者是郑红娥。

他回忆这本书的来历：2004年，他正准备花两年时间将全部账目录入电脑，就在这时，南京大学研究生郑红娥辗转找到了他，帮助他提前完成了账本的“电子化”。同时，也正是叶家账本支持她完成了博士论文，并顺利进入北京大学博士后流动站。后来郑红娥以账本资料为基础，出版了这本社会学专著。

账本上，叶滋茎已经将年份写到了2032年。他说，希望自己活到100岁、记账记到100岁，到那时，这些账册会告诉子孙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作者：朱婕

编辑：金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