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鹏飞

秋分过后，田里的稻穗已开始谦虚地低下了头，丰收的季节正在到来。

这情形，不由让我想起了一棵稻秧，那个我称之为勤奋的家伙。

遇见它，是在六月初的田头。那天，阳光辣得要命，直接把人压缩成了一张胶片，狠狠摔在地上。

田里的秧苗刚插下去没几天，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歪斜着竖在水面上，而田埂上不知为何，竟散落了好几把秧苗，任凭阳光暴晒，真觉得可惜，哪有秧苗不栽进田的道理？它们的叶片已惨白如纸，仅仅里面的芯子还有点绿意，看来，确实不能躺平。

于是，心生怜悯，也想着给自己桌上的那瓶绿萝找个伴，便弯下腰拾起一把秧苗，挑了其中最大的一株，稍稍用力，把它从密密麻麻的缠绕中扯了出来。

到了办公室，找来纸杯，加些清水，把它放了进去，一个简易新“盆景”迅速制成，并与绿萝并排摆在了一起。估计是为了表现出对新伙伴的欢迎，我感觉，绿萝的藤条比以前绷得更直，似乎都要挣脱瓶口的束缚，上面的心形叶片也劲头十足，一片绿油油的模样，不大的办公室里仿佛一下子被绿色所充满。

生命真的很神奇。第二天早上一进办公室，纸杯中的风景便映入眼帘，秧苗已缓过劲来，直挺挺地依着杯壁站了起来，昨天还稀白的叶片已有了一丝绿意，一小撮卷曲的细根也吸足了水分，恣意地在水中伸展，而杯底，竟多了两个芝麻大的酥软黄泥点，不过，我丝毫不觉得它们脏，反倒以为是一个好有情感的美丽陪伴，就如同古时候陪同公主出嫁的丫鬟。

此后的日子里，只要一到办公室，就会先端起那杯子看上几眼，再把它与绿萝放在一起，远远地望上一阵，秧苗的长势更旺一些，全身转了绿，个头也高了不少。细想下来，人的心情满足也许并不需要多大的成本，有时，不过一棵秧苗而已。

有次出差回来，突然发现，它竟长出了两片新叶，同老叶子相比，它们一方面稚嫩得令人怜爱，但同时，更让我感受到它身上蕴藏着的旺盛生命力，那种努力向上的样子，真的很励志！

我喜欢这样的状态，喜欢这个不过十厘米长的秧苗，便想着给它增加营养。于是有一天，切下一段香蕉放进杯中，第二天，香蕉就被泡开，杯子上出现了一层黏糊糊的夹杂着气泡的浆液，并散发出一股味道。我为自己的“懂行”沾沾自喜，只是，这样的自足时间都没超过一天，杯子里又变成了清水，原来，是同室好友看见杯中脏得够呛给换掉了。

好在，那秧苗并不在意香蕉营养得而复失的事，依旧努力向上生长，没过几天，又长出了一组新叶，我为它超强的分蘖能力所惊叹，也便想当然地以为这样的状况会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在与几位新农人聊起水稻种植时，才突然想起，水稻生长是需要靠田的，灌水与放水必须循环进行，奢望仅靠一杯清水来种稻，看来只能是个美好的愿望，于是，我狠心地决定与它告别，也让它那一直的努力向上戛然而止。

这样的一段相处，令我想起十年前看过的纪录片《幼童》中的一段解说：“当年的留美幼童，这时平均年龄已是六十岁，这一年中国爆发了‘五四’运动，在一个革命了的社会，他们不仅会被看成前清遗老，还有洋奴之嫌，在中国的历史舞台上，是他们谢幕的时间了。”清楚记得，当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头猛地一紧，口中还冒了这样一句：啊，怎么都谢幕啦！

我知道，那时的自己还没有这样的认知，至少从没想过谢幕一事。可随着时光流逝，对这事的认识越来越清晰：舞台的大小总是有限的，能上台特别是站在镁光灯下的演员更是有限的，绝大多数人只能当观众，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再者说，台上的演员也总有谢幕的时候，正如那些曾经叱咤风云过的幼童们。

其实，历史不就是由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每一个片段由时间轴链接而成的嘛！

人生应当有梦想，但勿做大梦；人生理应有追求，但不能苛求。我时常想起那株稻秧，虽然陪伴自己的时间仅有个把月，可它勤奋过、努力过，给我绿色，催我向上，就足矣。

相信，这就是“野百合也有春天”蕴含着的人生哲理吧！

编辑：缪小兵

审核：杨佩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