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凌云
我们都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有些人把“诗和远方”看得遥不可及，甚至与当下的琐碎生活相对立；有些人安于当下，麻木不仁，甚至自暴自弃。可是也有一些人，身陷泥淖，却努力仰望天空，让自己开出花来。
王计兵，一个初中即辍学的打工仔，开过杂货店，当过外卖员，而今他又有了另一重身份——诗人。在我的案头，即摆放着他新出版的一本诗集《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当我从一个大V的公众号里看见有关他的消息，并欣赏了几首他写的诗以后，便毫不犹豫地下单购买了他的这本诗集。我很好奇，一个年过半百的外卖员，是怎样用诗歌抒写他的理想、记录他的生活的，我们能从他的诗歌里窥探到他怎样的思想意识和精神境界。
诗集不厚，146页，32开本，共计129篇。诗作的篇幅也不长，多数一页或半页，甚至有的只有四五句话。可往往就那寥寥数语，却写尽了生活的悲欢。
王计兵生长于农村，诗歌里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山坡、土地、田野、麦子、村庄……一草一木都在他的笔下摇曳出生命。他写落叶“落叶归根其实是一种奢望/在落地之前/太多的落叶就远离了树林”；写天空“一些日子飞了，也就飞了/有的消失于遗忘，有的消失于无尽的怀想”；写小草“一场雨后/新一茬的草/胡须一样钻出来/一片土地/因为收留过羊群，开始成熟/变得有话要说”……
你看这首《屋檐下》：“我举着一根针/让铺天盖地的雨水穿过针眼/顺着针尖，细成一根人间的丝线/大雨里那么多破碎的事物/需要一根针/那么多农田/那么多房屋/如同童年撕破的衣衫/需要母亲的针线/轻轻一拉/就能缝合时代的裂缝。”诗里有对童年的回忆，有着对故乡的怀念，更有着“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的哲思。
王计兵是位外卖小哥，一位地地道道的打工仔，因此他的诗集里有很多描写打工人、外卖骑手的小诗。
比如这首《打工潮》：“每年春天/当农民工大面积撤出村庄/就像一篇文章被删去标点符号/所有情节都开始杂乱无章/那些白日的哭声，夜晚的泪水/以及抑扬顿挫的歌声或叹息/都失去了转折的依据/我一直无法描述这样的场景/在辽阔的大地上/工厂、车间、出租房/以及流水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标点符号/等着被文字重新认领。”这首诗用象征化的语言，描述出了一个时代下的打工潮景象，那些成千上万的打工人，他们从家乡赶往不同的城市，构成了独特的人物群像，他们就像一个个标点符号，散落在各个章节和段落里，简单、乏味但又缺一不可。真不敢相信，王计兵的诗歌技巧是如此的高超，没有数十年的打磨是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的。
还有这首描写外卖员的《站着打盹》：“在我身边等餐的兄弟/斜靠着墙/正在从世界上退出/还是正在拥有全部的世界/或者说这片刻的安宁/与世界无关/我不想打扰他/可他系统的提示音/说他有一份外卖/十分钟内即将超时/我拍醒他/如同惊扰了一只沙漠里的野兔。”读了这首诗，我想我们应该更加理解外卖员的辛苦了吧？
王计兵的诗歌里描写父母亲的也占了很大比重，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他沉默寡言的父亲、善良温柔的母亲，就像中国千千万万个纯朴的老父亲、老母亲一样，一样的操劳，一样的辛苦，一样的慈爱。如这样的句子：“那时我小/父亲要想举起我/就要向上天/做出投降的动作/放下我/又要给大地鞠躬致歉/为了我/父亲一直在天地之间/卑躬屈膝……”“母亲的心里住着一个菩萨/有人受苦时，她会流泪/有人受难时，她会流泪/久而久之/我就误把母亲当成了菩萨/就把愿望许给了母亲……”
再比如这首《衣橱》：“按照习俗，父亲的衣服/一次不能烧得太多/多了就会累坏父亲的魂魄/母亲每次只取出适当的几件来/让我们拿去坟前烧了/尽管如此/冬天还没到/父亲的衣橱已经空了/可母亲依然保管着钥匙/母亲每把衣橱锁上一次/心就空下去一截/母亲不知道/我已悄悄留下了父亲的一件短袖/贴身穿了/空衣橱打开一次/我就把自己抱住一次/像一个橱柜，把自己锁紧。”通篇隐忍又克制，却又流淌着浓浓的血脉亲情，读了让人落泪。
也许是农民出身，也许终日奔波操劳，王计兵的诗基调都比较苦涩，很多诗句里藏着人间的悲苦，生活的琐碎，但是悲苦中又不失浪漫，琐碎中又不失温情，仿佛雨中的花朵、夜空里的星星。你看这首《野鱼馆》：“喝完了鱼汤/青瓷碗底文着的两条鱼/就显现了出来/我往空碗里又倒进了一点矿泉水/才起身付钱离开。”诗句朴实无华，篇幅短小精悍，可是又充满了浪漫和想象，正像开篇的那句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王计兵在他艰辛又局促的生活里，一点一点体会和描绘着生活里的诗意。
我始终相信，一个诗意的灵魂，胜过一切繁华与热闹。虽然王计兵只是一个外卖员，终日奔波在接单送单的路上，但他把生活当成了修炼场，真正的修行不在虚无缥缈的诗和远方，而在于卑微的当下和平凡的日常。比如此刻正下着雨，有些人感受到雨，而其他人只是被淋湿。
王计兵说：“我是一个笨拙的人，执着的人，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执着地用文字记录着生活。”毛姆说过：“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你，我，那些像王计兵一样的人们，我们在黑暗的路上并肩前行，走在各自的朝圣路上。
编辑：毛蕴劼
审核：高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