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建远
每当吃过中饭,圩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包括那些姐姐、嫂子们,匆匆地收拾完锅灶,在围裙上擦擦手,就赶忙往圩头上跑去。此时,货郎担子正在那儿摇着长把子鼓招引着她们呢。
货郎担子是肩挑手推贸易者中的特殊阶层,他们不是那些无田可种,只有挑起担子串乡糊口的江北农民。他们是清一色的当地人,清一色的青壮年,刷刷刮刮的,白洋布褂子,蓝洋布裤子、黑鞋、白袜。秋冬天戴礼帽,夏天戴瞌睡草帽,帽子有时还歪戴着,露出一片搽了油梳着“西装头”的黑而亮的头发,开口一笑更会露出两颗金牙。大概他们知道自己多数卖的是妇女用品,又都是洋货,自己也得打扮得洋气些,得让大姑娘、小媳妇这些顾客看得顺眼。
他们的货郎担子也很讲究,一根两头翘的扁担,一头一个货柜。货柜上层平面和四周都镶着玻璃,那玻璃里可真是个五颜六色的花花世界了:有各式各样的鲜红的、嫩绿的、橙黄的插梳,有形状颜色各异的化学发卡,有背面有美女头像的圆镜子、长方形镜子,还有装在口袋里随时都可以掏出来照一照的小圆镜子;有肉色的洋袜子,雪白带花的洋毛巾,印着各种花纹图案的麻纱手帕,有各色的花边、丝线,还有雪花膏、花露水、生发油……最普通的也有缝衣针、棉线什么的。
圩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闻鼓而来,也并非都是为了买点什么,他们中很多人都只是想来看看这玻璃柜里的新奇世界。她们不当家,平时也不怎么上街,长年闷在家里,小时带弟弟、妹妹,长大了就割猪草、拾柴火、挑水浇菜、下田拔草、烧火做饭……长此以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她们无从知道。这货郎担子就给她们挑来了外面的世界:肉色的洋袜子使她们脱掉了老布袜子,雪白带花的洋毛巾、化学插梳、发夹子、还有雪花膏、生发油使她们变得时髦了、漂亮了。用今天的话说,她们把货郎担子看成是通往外面世界的窗口了。每天都要看看货郎担子又带来了什么新鲜的,新鲜玩意儿都很贵,一问价就伸舌头,可她们心里很满足:又看到外面世界新的变化了。
有些人家的家教很严,货郎担子上的新鲜玩意儿,姐姐、嫂嫂们是不敢买的,她们都不敢用雪花膏、花露水,只敢用“歪歪蜜”(蛤蜊油)搽脸涂手,怕的是上人们骂她们不稳重。
圩里一些年纪大的人,特别是有些“老古板”对货郎子是没有什么好感的。首先对他们那一身打扮很反感,流里流气的,不是正经人的样子;最叫他们看不惯的是货郎担子一来,大姑娘、小媳妇就围着他,挑啊、拣啊、讨价啊、还价啊……男女混杂、欢声笑语,成何体统!
“老古板”们的反感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货郎子成年在女人堆里混,也确有一些不是东西的。有些货郎子就欢喜跟年轻女人说说笑笑,有时就讲些不三不四的话。而有些家教不严的年轻女子也和货郎子说说笑笑,她们以为这至少可以在讨价还价中沾点儿便宜;再说了,她们天天看到的包括自己的男人,都剃了和尚头、晒得乌黑、整天赤着脚,在她们眼里,就数这些货郎担子洋气。当然,这种轻佻的货郎子也是少数,大多数人做生意、做人,还是很规矩的。
也有些货郎担子从事的是其他营生。初冬时节,家家杀鸡、鸭、鹅,这时就有货郎来走街串户收鹅毛、鸭毛了,有时他们就用碗换。鹅毛、鸭毛都不上秤,只估,一只的毛多少钱。
春天来了又有货郎卖小鸡、小鹅、小鸭。都是从炕房里远道挑来的,一路还要给它们喂食、喂水,他们用一根特长的两头翘的扁担,挑着两个双层的大圆匾子,盖子一揭,那毛茸茸的小生灵非常可爱。这时就围过来一帮已婚妇女来挑来拣那些最活泼可爱的。不过你得当心,有些手脚不稳的大妈常常趁大家乱挑乱拣时就偷了几只放在屁股下的筐子里。
此外,还有一些货郎担子,因年代久远,也想不起来了。
至于货郎担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也说不清,大概是后来有了供销社,村上又有了代销点,既卖日用品、也收废品、农副产品,这些下乡的小贩就自然消失了。只有那些卖小鸡、小鹅、小鸭的,现在还是挑着那种担子,这算是给当年众多的货郎担子保留下一点遗迹了!
编辑:朱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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