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卫华
我当兵的第一站,是在位于江阴黄山要塞下的海军某水中兵器仓库。这个仓库,依山而建,紧邻长江,以洞库为核心修建了生活区,为营级编制。我对军队的最初认识和体验,始于这个部队。
初到连队,一切都充满了新鲜神奇感。列队训话后,很有军人姿态而又温文儒雅的陆教导员宣布了分班名单。我有点文字功底,担任了营部文书。而一同来的20个新兵,则分别分到了保养班和勤务排。枪,一人一支,加10发子弹。我是文书,享受了与班干部一样的待遇,一把56式冲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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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连续两个月的队列和射击训练。那时刚过完春节,气温仍很低,江风裹着寒气直钻体内,一天瞄靶训练下来,身上冷冰冰的,但没有一个人喊冷叫苦。毕竟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第一次接触射击训练,大家都想在实弹考核中打出好成绩。
终于迎来了实弹射击考核,靶场上不时响起清脆的枪声和欢呼声。功夫不负有心人,绝大多数新兵都取得了良好以上的成绩。
我是营部文书,除了文书外,仓库专门还有个库部班,专职负责营部的日常事务。班长叫李永亮,75年的兵,盐城人。人很精干,肤色白皙,头发浓密,说话做事都很稳重。
我对他印象很好,平时我们交往较多,也经常聊聊天。他来自农村,家里比较苦。他多次流露出想在部队提干的愿望,而我从他所具备的潜质和领导的认可度上综合分析,他应该是具备了相应的提干条件。那时,部队的晋升规定还没进行改革,优秀士兵可以直接提升为干部,所以我曾衷心祝福过他。
部队的所在地是国民党时期重兵把守的黄山要塞,山上修筑了大量炮阵地和碉堡壕沟。整个要塞扼守长江天险,沿岸江面均在炮火的覆盖范围之中,曾被国民党军吹嘘成逾越不过的堡垒。在解放战争渡江战役发起时,要塞守军被成功策反起义,所以相应工事设施都保留完整。
记得有一次落日黄昏时,我与李班长站在碉堡上,望着泛着粼粼波光的浩瀚长江,我发自内心地对他说“班长,大江作证,你一定会实现你的军官梦的。而我,也一定以你为榜样,争取也戴上大盖帽。”那时我们都很激动,毕竟年轻而且有梦想,心情如奔流的江水一样欢腾跳跃。
转眼到了夏季,我们转入了投弹科目的训练。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终于盼来了实弹投掷考核。投掷场是江边一处宽阔的滩涂,以大坝为掩体,战士们从坝的内侧向滩涂投掷实弹,一人三颗手榴弹。按照实施方案,部队在离大坝400米的区域原地等候,我在离大坝200米的地方负责点名呼喊战友按顺序进入投掷点,教导员和勤务排长负责在投掷点组织实施实弹投掷,而李永亮班长则在坝的底部负责发放实弹。
上午8点,实弹投掷考核准时开始。随着一声声爆炸声,江滩上不时飞溅起被炸起的淤泥,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轮到一位镇江籍的营部卫生员投弹时,也许是因为紧张的原因,本应投向滩涂的手榴弹径直向头顶上方飞去,然后向坝的后方落去。
教导员一声大喊:“卧倒”,并顺势将卫生员压在掩体下。一声巨响,惊吓住众人。不幸还是发生了,已就地卧倒的李班长意外中弹。弹片从他脸的右颊面穿入,李班长倒在了血泊中。我飞身冲到李班长身旁时,他意识很清醒,右手捂着脸颊,用企盼、求助的眼光看着我。
当时部队装备的还是苏制嗄斯51卡车,车速很快。一路打着双闪,长鸣喇叭,向当时的苏州100陆军医院驶去。记得当时我抱着李班长坐在车厢上,血从纱布处不停渗出。
李班长斜倚在我右肘处,嘴里喃喃地说:“卫华,我不要紧吧。”我一边安慰他,一边让战友催促驾驶员再开快些。卡车一路飞驰到了医院。李班长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两个小时后医生告诉我们,弹片卡在鼻梁后侧,已顺利取出,生命无大碍。
那时,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舒缓了心中紧张的心情。同行的李班长的盐城老乡,这时再也压抑不住,轻声哭泣起来。战友之情再加上老乡感情,真的浓于血!
两个月后,李班长出院归队。这时的他,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完全没了往日的那股朝气劲。领导没再安排他工作,一直让他安心静养。
之后,军医到基地帮他办了伤残证。我还时常找他聊天,目光对撞时,总看到他眼中时不时掠过一丝哀怨的神情。我知道,如今他那个黄昏碉堡上向往的军官之梦,已永远不再可及。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我只能用无力的语言不断地安慰他,明知无济于事,但还是重复地说了又说。其实心情亦如他一样,百感交集、万般难受。
次年,组织上确定让李班长按期退伍。在江阴长途汽车站,临上车前,李班长忽然转身面对我,一个立正姿势,一个标准的军礼,我旋即立正回礼。
这时,在四目相对中,我看见两行泪水从他眼眶中潸然流下。我知道,这泪,为留恋军营而流,也为那个再也实现不了的梦而洒。
长途车鸣着汽笛,在我含泪的目光中绝尘而去。多少年后,我还常常想起李班长,想起他临别时的那个含泪的军礼。
编辑:毛蕴劼
审核:曾海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