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德平
《一千零一夜》里头有这样一句话：“从未见过开罗的人，就等于没有见过世界。”由此可见开罗昔日的辉煌。而马哈福兹说：“健忘是开罗街巷的瘟疫。”不过这一次我来开罗，是惊诧于这里一成不变的街景。
十多年前曾去过开罗。重返开罗，这里呈现的竟是同一张面孔——住着人的“烂尾楼”依旧没有封顶（当地有法规，房子不封顶，政府不课税）；没有车门和车窗上没有玻璃的汽车依旧跑得欢快；驴车马车照样上路；路边随处可见的汽车修理铺生意永远红火；连那个兜售香水小店的招贴画也还是那张猩红破旧的“阿拉伯之夜”。
资料图 新华社图片
但凡上次有点印象的，不承望都原封不动地存留着。能不惊诧？不过，这惊诧中并不含有丝毫的贬谤之意。
颇为意外的是，马哈福兹居然也把这种感觉写进了他的作品——“在开罗的杰马利耶区走着，他觉得自己快憋死了。他有十一年没回来过了，但一切仍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变。”更为意外的是，马哈福兹对中国的深刻认知，他研习过《论语》，他说“学而时习之”中的“习”是“实践”。
既有“埃及的巴尔扎克”桂冠，又有“平民作家”的美誉，马哈福兹端的是大名鼎鼎殿堂级作家。我好歹听说过他不平凡的故事。他出生那年，正好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苟延残喘之时。马哈福兹并非膏粱子弟，他父亲是个职员，生计倒是不要发愁。家境也还差强人意。他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在少不更事的年代，他不喜欢上学，他被人送往学校，就好像是被人押赴监狱，若是遇到街上游行或是出了其他什么状况，学校关门停课，他顿时快活得像出笼的小鸟，翩跹复欢歌。马哈福兹生来有颗“普罗”心，他更愿意与同居一街的穷苦人家孩子们混迹在一起，在嬉戏中，他追逐着自己的孩提时光，常常手里拿着钱，但已忘了母亲要他买什么了……
他在街巷里领略了浓郁的风土人情，也接触了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认识到生活就是一连串的争斗、泪水与恐惧。街巷生活成了他日后创作的素材宝库。
马哈福兹是在一九八八年拿的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是他的“开罗三部曲”，这被公认为阿拉伯小说史上的里程碑。
有这么一说姑且听之，据瑞典汉学家马悦然讲，那年的诺奖本来铁定要颁给沈从文的，但那年立夏后五日沈老故去，无缘奖项，马哈福兹当了替补。不过，马哈福兹也是极为合适的人选。他被阿拉伯世界看作最重要的知识分子之一，也是第一位获此殊荣的阿拉伯语作家。获奖理由是“他通过大量刻画入微的作品、洞察一切的现实主义，唤起人们树立雄心，形成了全人类所欣赏的阿拉伯语言艺术。”
那年，马哈福兹应病未能到颁奖现场，他嘱托要用阿拉伯语宣读他的获奖感言，他渴望他的母语以优美的音调，第一次在瑞典的颁奖大厅回荡。感言中，他向在座的评委、嘉宾讲了一个记在古埃及纸草书上的故事：有人向一位法老密报，后宫嫔妃与某廷臣通奸。根据惯例，法老定然会大开杀戒，有人猜测，势必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但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法老召见了一批司法官员，要求甄察他所听说的事——因为只有在公正的事实面前，才有公正的审讯……
在马哈福兹看来，这是了不起的进步，这种做法比创立一个帝国和修建金字塔更加伟大，更能证明文明比任何财富和光荣更加优越。
马哈福兹谦称自己只是个说书人，这是文人的德行。鲁迅不是也谦称自己是个破落户，不是什么天才，文章都是挤出来的，只是把别人喝咖啡和玩的工夫用在写作上了。柳宗元干脆把自己住的屋子起了个名字，叫愚堂。君子之风，绳绳继继。所有崇高的美德由此发芽滋长。
马哈福兹是中国读者熟知的作家。在他获诺奖前，我国就翻译出版了他的七部长篇和六个短篇，这与有些作家获诺奖前在中国默默无闻、获奖后译本蜂拥而出的情况颇形成反差。获奖后，马哈福兹在开罗接受了《中学生阅读》杂志特约记者丁文的访问。交谈内容涉及书籍对作家人生的影响、作家的读书习惯和方法等诸多方面。马哈福兹还欣然命笔为杂志题词。
马哈福兹一生劬劬左铅右椠，正因如此，他著作等身，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高产作家。正如他所说“我宁愿一年到头劳碌不停，也不愿一个月的赋闲。”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中，他写了三十四部长篇小说、十多个短篇小说、三十多部电影与话剧，林林总总令人眼花缭乱。
本想要概述一下他的作品，一时竟没有头绪可以纲领。的确，不必巨细靡遗去罗列。这里就说说“开罗三部曲”吧，三部曲的书名是埃及人最熟悉的三个地名，就是《宫间街》《思宫街》和《甘露街》，这是他上世纪50年代出版的现实主义鸿篇巨著。
其中《甘露街》英文版硬译为《糖街》，似乎不及中文意译的书名来得生动。我喜欢《甘露街》这个译法，还有来自个人的原因。
“甘露”一词，在中国人见人爱，是天下太平的瑞徵。再说，我的家乡又有甘露寺名胜，它筑于北固山上，发生在甘露寺里的刘备招亲故事，曾被那出《龙凤呈祥》的京戏唱得妇孺皆知。
不妨追忆一下其中的故事：孙权与周瑜祭出美人计，假称以孙权妹妹孙尚香许婚刘备，诓其过江留为人质，以换荆州。周瑜岳丈乔玄说动孙母吴国太，吴氏在甘露寺相亲，弄假成真，刘备赘婚京口。这本是周郎妙计安天下，却后来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虽不是历史中的三国，却是人心中的三国。戏中的故事虽说似有非有，但人们依旧喜闻乐见盛传不衰……
编辑：黄昕彤
审核：杨佩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