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春鸣
十七岁的意大利男孩弗朗西斯科到小树的学校来交流,住在我们家。他到的那一天我正好出差,到家比较晚了,其他家人怕他旅途劳顿,建议先吃,但是他执意等到我回来。以后每次吃饭,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饭店,他都要等到所有人的食物都上齐了,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那一顿欢迎晚宴,小树爸爸班门弄斧,做的是意大利面,他带着微笑都吃下去了。我们用英语作非母语交流,现场非常热闹,但是彼此的意思只能领会十之七八。
他带来的礼物是一本意大利版的《神曲》,两盒意大利面,还有包装精美的甜点,非要交给我,我于是猜测他们家和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妈妈才是真正的主人。
他不理解小树为什么早晨六点半就要到学校去,晚上十点才放学,不理解为什么这里的高中几乎没有周末和休息天,意大利的中学中午一两点就放学了,小树对他耸耸肩,说,所以我在邮件里告诉你,我的生活是枯燥和难以忍受的。
他对小树的古筝很好奇,小树就给他弹了一段《梅花三弄》,他耐心听完,评价说这个音乐太催眠,然后打开手机放他喜欢的爵士乐给我们听。告诉我们他住在西西里,喜欢在夏天的夜晚出海钓鱼;过几天有一支他最喜欢的足球队要打比赛了,网络上会有直播;去年已经考到了摩托驾驶执照,等小树去了意大利,可以带他到海边兜风;又翻出女朋友的照片给我们看,说自己很爱她,然后问小树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小树胆战心惊地看了我一眼,像蚊子一样哼了三个字出来。
很快我们全家都非常喜欢弗朗西斯科了,他长得帅,纯真又健谈,而且非常有教养,用过卫生间会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都把被子叠好,给什么吃什么。小树上课去的时候,我就带他出去玩,到公园里看荷花,到朋友那里写毛笔字,一起学毛笔字的小姑娘围着他,因为不会说英语,就彼此看着傻笑。他说他好喜欢中国文化,想要写个“dragon”,于是朋友给他示范了一个繁体的“龙”。他好不容易学会了拿毛笔,蘸墨汁,写出第一个“龙”字的时候,等不及我们夸他,就开始自我表扬,一连写了二十个,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要把这个字默写出来,写给他的老师和同学看。我说你这么爱学习,真是个学霸,他点点头,对,我就是学霸。
晚上小树回来的时候,他把“龙”字写给小树看,并且求小树赐他一个中文名。小树问他,跟龙有关的名字怎么样?他说那太好了呀!小树就一个人狂笑起来,他在弗朗西斯科递给他的纸上写了“貔貅”两个字,结果自己也涂改了好几遍才写对,然后让弗朗西斯科照着写,可怜的孩子皱着眉头一笔一划地描摹,怎么也写不全,写不像,也没有办法读准。我们笑得腰也直不起来了,就说那简单点,就叫龙龙吧,跟小树姓汪。于是就想起两年前接待的那个澳洲的男孩子杰瑞米,因为他是个军事迷,小树给他赐名汪坦克,也非常的喜剧。
然而最快活的还是在餐桌上,我们一边教弗朗西斯科用筷子,一边教他说中文“我们都是朋友”。明明是用标准的普通话给他做示范的,可是他把这句话硬生生变成了上海口音,尤其是“朋友”两个字。他拿惯了刀叉的手别扭着,学着我们的样子举起筷子,颤颤巍巍地夹住了一筷子鸡蛋,面露喜色,小心翼翼地送向嘴边,而且舌头也早早伸出来等着,看得我们都屏住了呼吸,正要为他鼓掌,鸡蛋掉了下来。但是他坚决不肯改用叉子,不服气地喊着“I’m OK,I’m OK.”终于在第三顿的时候,能够比较熟练地用筷子了。没等我们夸他,他又第一个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临走前一天,他要为我们做一顿晚餐——用他带来的意大利面。先连比带划地讲了pasta和 spaghetti的区别,然后在有礼貌地鄙视了我们平时做意大利面的配料之后,要求去超市采购,走了三个超市,才买齐了他要的奶酪、罗勒、洋葱,最后竟然在麦德龙看到一种叫做“muti”的意大利番茄酱,他捧着瓶子开心地喊:“竟然有这个!就是这个!我要告诉我妈妈!中国也有卖我们国家的番茄酱!”在他乡看见自己国家的产品,那种喜欢和自豪的样子,跟他提起但丁,提起文艺复兴的时候是一样的。
他切洋葱、做面条的技术很熟练,一看就是经常下厨房的。我们围着他拍照片,拍视频,告诉他,他的同学也在其他中国伙伴家里做意大利菜的。他细心地用小火煨着加了橄榄油的muti酱,同时盯着另一个锅里正在煮的意面,很自信地说:“他们都没有我做得好吃。”那一顿,吃得宾主尽欢,只有小树爸爸有点讪讪的,因为想起了弗朗西斯科来家第一天,自己煮的所谓的意大利面,超级没有面子。
弗朗西斯科要走了,临别的时候和我们一一拥抱,怕自己用英语表达不好,他在手机上写了一大段意大利语,翻译成中文给我看,内容可想而知。其实,我也很感谢他,短短几天相处,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意大利的孩子是怎么生活和学习的,看到了意大利的妈妈是怎么教养孩子的,不知不觉得到了许多触动和启发。(编辑 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