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三山
唐代李涉(约773~826)在古代镇江南山写了一首《题鹤林寺僧舍》,很有名,如下: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这首诗的价值在于,现实很骨感,但理想更丰满。当一个人从繁忙、琐碎、无聊、机械的事物中暂时跳出来,逃出迷茫,回归自然,融入天真,那是极有好处,极怀豁达,极富情趣的事。很多诗集和诗选都认为李涉这首诗是必读古诗之一,对诗坛和社会的影响都非常深远,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半日闲”三个字。在这短短的一首诗里,李涉将现实和理想对比,一边是终日昏昏,醉梦浮生,一边是忽闻春尽,竹院僧话。面对人人无法逃避的现实无奈,人人都需要重新审视人生的意义,都需要忘情于天地风景之间。不知有意无意,这首诗有了两个版本,惟有一字不同。即最后一句是“又得浮生半日闲”,还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个人而言,更喜欢后一个版本。“偷”字比“又”字味道更特别。“又”字有重复之意,添加之意;而“偷”字有悄然之意,更有挤出之意,刻意之意,谐谑之意。
因为这首诗的意境,理性和感性的互动态度,感染了很多后来的诗人,他们从各自的阅历和情趣出发,用诗行丰富了“半日闲”这三个字,这里闲读几首。其一《鹤林寺》:昔人春尽强登山,只肯逢僧半日闲。何似一尊乘兴去,醉中骑马月中还。宋代曾巩的诗演绎于李涉的诗毫无疑问,但演绎归演绎,丰富和发展“半日闲”精神也是事实。“只肯”两字明明白白就是讥讽。乘兴酒酣,月夜纵骑,策马南山满满一天还,酡颜任性偏偏耍情矫。其二《焦山简主僧无庵》:轻摇风桨过焦山,山色相留半日闲。万顷月波秋雨后,一篝烟翠夕阳间。城依铁瓮心尤壮,酒对金峰鬓惜斑。愿得淮头来好语,吸江亭下且怡颜。与李涉和曾巩不同,宋代宋伯仁的焦山之游则是另外一番情怀。一句话,是江光山色不知不觉让人流连了悠闲的半日,要怪就怪焦山胜概,都是美景惹的事。想想也是,万顷月波,秋夜清澄,江山不老,白发徒生,安能自禁?此时的诗人,心尤壮,情长叹。但愿淮南思念之人传来佳音,但得焦山绝顶风景亭下浮现欢颜。其三《题北固山无传上人小楼》:瓮城春寂寂,石蹬草斑斑。倚杖高低月,登楼远近山。百年诗句里,三国酒杯间。自叹黄尘客,来消半日闲。元代萨都剌访游的是北固山,此君真够文气,代表东吴军事要塞的铁瓮城,被“春寂寂”描写;象征园林的庭院石铺径,被“草斑斑”摹状。由于用了叠字,春有了静的气蕴,草有了色的韵律。月亮没有高低,但山路有起伏;登高能有俯仰,惟上楼眺望收远近。面对此情此景,诗人想起了前人的诗句,诗句中的三国故事,故事中的历史人物。好一个具有历史眼光的读书写诗人,这样的尘客,如此的半闲,目光由今至古,由古至今,谁能左右?其四《鹧鸪天·鹤林寺》:夹道修篁接断山,小桥流水走平田。云间无处寻黄鹤,雪里何人闻杜鹃。夸富贵,慕神仙,到头还是梦悠然。僧窗半日闲中味,只有诗人得秘传。这首词的作者是元代的李齐贤,字仲思,号益斋。此君还是个来自高丽的外国人。他的这首词的上阕就让人诧异不已,这镇江南山郊野的描写也太地道了,不是身临其境,何能得此诗行?即使常常造访,几人有此笔力?一个外国人的中国诗会让多少中国人汗颜哟!前两句颇有《红楼梦》好了歌之意,不禁要问,这个老外,中国通到什么程度啦?不得不服的是最后两句,僧房半日闲,诗人有觉悟。如果把和山僧的闲谈看作是他人的言语点拨和启发,如果把诗人理解为善于学习,不耻下问,敢于请教的人,半日之闲谈胜读十年书,可得终身之所悟啊!
正是因为后人的诠释和演绎(中国古代各朝诗人沿用、翻用的多达200多人次,其中包括苏轼、陆游、杨万里、朱熹、文天祥等,仅镇江古诗中就有十余首“半日闲”的演绎诗词,除了上述几首,还有郭天锡、刘崧、陈凤悟、明贤、王溥、陶澍、陈偕灿等人的诗作),是否可以说李涉的三个字“半日闲”成为了一种士人精神,化作了一种文化基因,营造了一个地方的语言文化。
编辑:缪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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