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李绅，尽管他是中唐时期的大唐宰相，没有多少人了解，但一提“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古往今来，可谓妇孺皆知。我手写我心，心里怎么想，笔下才会怎么写。能写出这样一首对辛勤劳作的平民百姓充满怜悯之情的诗文，人们想象中的李绅，一定是一个胸怀为民之心热情为民的好官。然而，读新旧唐书和相关史料，了解李绅一生的所作所为，大跌眼镜。他的诗文与他的作为，几乎是对立的。

那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是李绅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吗？当然不是。李绅虽出官宦之门，但六岁丧父，随母亲迁居于无锡外婆家。在那个极重门第、父荣子贵的时代，年少的李绅和单亲母亲挣扎生活，受尽了人间的白眼和人情的冷漠。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李绅经常处于饥饿之中，对饱腹的粒粒稻粟格外珍惜，对辛勤劳作的农民，从心底里浸润着爱戴之情。尽管生活窘迫，李绅母亲勒紧裤带，千方百计让儿子攻读诗书，考取功名。李绅天资聪慧，才华横溢，二十七岁终于考取了进士，任职翰林学士，“于诗最有名”。这年夏天，他回家乡探望亲人，恰好碰到同窗好友李逢吉，两人一起登上观稼台赏景。李逢吉站在高台上，感叹地吟诗一首，盼望自己的仕途能像登高台一样。李绅却被下面田野里辛勤劳作的农民深深打动。他们头顶烈日，手持锄头，躬身耕作，大汗淋漓。联想到自己少年时的艰苦生活，感慨万千，诗兴大发，遂成千古绝唱《悯农诗》。

李绅考取功名离开“粒粒皆辛苦”的生活环境，步入大唐朝廷，立即被“朱门酒肉臭”的封建官僚生活所淹没。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步入仕途飞黄腾达的李绅，一扫悯农之心，“渐次豪奢”，花天酒地，常常一餐耗费几百贯甚至几千贯。与他同时代的韩愈、贾岛、李贺等诗人对其多有微词。刘禹锡任苏州刺史时，曾应邀参加时任扬州节度使的李绅的宴会。他看到李绅家堆金积玉、富埒陶白，私妓成群。其中有一名歌妓色艺双绝，十分感慨，于是写下了《赠李司空妓》诗：“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刘禹锡有断肠之感，可李绅对这样奢侈糜烂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成语由此而生。

随着官位升腾生活豪奢，李绅眼里心里再也没有“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的悯农之情，变得残暴不仁，无情无义，滥施淫威。因为他为官酷暴，治下百姓惊恐不安，纷纷渡过淮河、长江外出逃难。下属纷纷向他报告，李绅满不在乎地说：“汝不见掬麦乎？秀者在下，粃粏随流者不必报来。”他眼里当初悲悯的农民，现在都是“粃粏”，都是糟糠，都是草芥，根本不用管他们的死活。此时的李绅还是彼时的李绅吗？

李绅能诗是毋庸置疑的，他是“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之一，与元稹、白居易齐名。但是，他的诗歌有着明显的分界线。前期，由于生活经历，耳濡目染平民百姓的艰苦生活，加之奋发向上的政治热情，写的诗都通俗浅切，语言直爽，直抒胸臆，诞生了《悯农诗》这样的杰作。后期，随着自己千方百计投机钻营，全身心卷入党争，虽没有了“汗滴禾下土”的困苦，却过着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忧惶日子，写出的诗大都抒发一己之私，虽典雅但繁艳，意境深晦。“负栋梁兮时不知，冒霜雪兮空自奇”，《寒松赋》咏物抒情，堪称一代绝赋，但以松喻己，格局狭窄，与《悯农诗》的影响相差甚远。他是“新乐府”的一个代表人物，《悯农诗》铸为格言，传诵不衰，可他的诗词却没有被北宋郭茂倩收入《乐府诗集》。郭茂倩不收入李诗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也一定为《悯农诗》未入其集而犹豫过。

资料图 新华社记者 翁忻旸 摄

感情是对人或事物关切、喜爱的心情。身上沾了多少泥土，心中才能沉淀多少真情。李绅贫困时，眼里看着农民的艰辛，心里装着农民的冷暖，诗文迸发出惊人的光芒。而李绅富贵时，眼睛盯着官场，心里装着名利，虽最能诗，也无法写出惊世之作。《悯农诗》让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感谢诗人为他们鸣唱，但当李绅走向《悯农诗》的反面，百姓也毫不留情地将他记载在灰暗的历史画卷中。（滴石水）

编辑：缪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