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镐绘《刁坞藏春》

庆历四年(1044)间,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苏舜钦组织了一次宴会,席间多名士。苏舜钦哪里想到,这次宴会却为他惹来了大麻烦。

据《东轩笔录》记载:“京师百司库务,每年春秋赛神,各以本司馀物贸易,以具酒馔,至时吏史列坐,合乐终日。”这原本是惯例。苏舜钦于是就用所拆奏封的废纸,换了点钱,置办酒席,组织了这次宴会。卖废纸的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苏舜钦遂“自以十千助席”,众客也多有醵金。

太子舍人李定也想凑份子,参加这次宴会,没想到被苏舜钦断然拒绝。李定衔恨在心,“遂腾谤于都下”。这事被御史中丞王拱辰抓住了把柄。王拱辰指使人劾奏苏舜钦,致使“舜钦与巽俱坐自盗除名”。也就是说,苏舜钦被以“监主自盗”的罪名,削籍为民。据《宋史·苏舜钦传》记载,“同时会者皆知名士,因缘得罪逐出四方者十余人”。而这十来个人里,包括与润州关系十分密切的太常博士、集贤校理刁约,太常丞、集贤校理章岷。

为什么王拱辰要抓住这件事做文章呢?这里面有着深层次的原因。当时范仲淹正在朝中主持“庆历新政”,新政招致很多反对意见。而苏舜钦任大理评事、集贤校理,正是范仲淹举荐的,苏舜钦也是新政的支持者。另外,苏舜钦是宰相杜衍的女婿,“衍时与范仲淹、富弼在政府,多引用一时闻人,欲更张庶事”。王拱辰借此事打击苏舜钦,实际是想给以范仲淹为首的新政集团一点颜色。

苏舜钦被削籍为民之后,隐居于苏州。当时很多官员对他是犹恐避之而不及,害怕延祸及己。据《东轩笔录》记载,苏舜钦打算到润州游玩,尚书郎潘师旦正巧在润州。潘师旦“深不欲其来,宣言于人,欲拒之”。苏舜钦听闻之后,深感人心浇薄,于是写了首《水调歌头》。里面有“拟借寒潭垂钓,又恐沙鸥相猜,不肯傍青纶”之句,指的便是这件事。

杜衍不久即被罢相,朝中一些名士亦受到牵连。李绚被指为杜衍党羽,贬为润州知府。润州与苏州咫尺之间,李绚遂写信,邀苏舜钦来润州相聚。苏舜钦欣然前往。苏舜钦船刚驶入京口城,李绚又遣人送来书信。此次润州之行,苏舜钦写有长诗《奉酬公素学士见招之作》。在诗里,苏舜钦写道:“君方酒酣亦思我,奔墨纸上为长谣。上言风物丽复壮,下述宴集乐且遨。意我羁愁正无赖,欲以此事相夸招。此篇笔绝墨未渗,我舟适到范老桥。”两人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此番相会润州,自是别有一番感慨。

苏舜钦被朝廷再度起用,已是四年之后,官湖州长史。可惜尚未赴任,苏舜钦即卒于苏州,年仅四十一岁。苏舜钦死后,棺柩一直停于润州“待柩”。直到八年之后,才和兄长苏舜元一同葬于润州丹徒义里乡檀山里石门村。

苏氏兄弟系开封人,其父即葬于开封。苏舜元亦卒于开封。为什么苏氏兄弟却远葬润州呢?虽说史无明载,但依常理推测,这应该是苏氏兄弟生前自己的安排。“生居洛阳,死葬朱方”,这是著名的俗谚。润州山清水秀,北宋时是很多文人墨客理想中的终老之地。如大家熟悉的大词人柳永、大画家米芾,最终都葬于润州。

当年和苏舜钦一起,遭到处理的还有十来人。其中刁约通判海州,章岷通判江州。

刁约,字景纯,亦是北宋名臣。朝中很多官员,如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王安石等人,都和刁约私交甚笃。据《京口耆旧传》记载,五代时期,刁约的祖父刁彦能,“从徐知谏于润州,乐其风土”。到了南唐,刁彦能为昭武军节度使,“赐田京口,遂家焉”。这是刁氏落籍京口的原因。

久历官场沉浮,刁约晚年告老润州,营建藏春坞,以娱桑榆之景。据元《至顺镇江志》记载,刁约宅“在范公桥东”。到南宋淳熙年间,刁约故宅已荒废。

《京口耆旧传》云:“刁氏家世簪缨,故所居颇有园池之胜。至景纯,益葺园曰藏春坞。坞西临流为坞,曰逸老堂;又西有山阜,植松其上,曰万松冈。凡当世能文者皆有诗,故藏春坞之名闻天下。”清周镐所绘《京江二十四景》,“刁坞藏春”一幅,指的即是刁约营建的藏春坞。

刁约写有《怀南徐所居》,描绘了藏春坞的美景:“城南已葺藏春坞,溪测方营逸老堂。岭上万松山径合,江中千稻一丘黄。”在藏春坞里,刁约与文士多有来往。王安石、苏轼等名士,均曾留有诗章。

刁约晚年赋闲润州,约有十年,留下了一些故事。在《宋稗类钞》里,记录了这样一件事。大将王韶曾因攻取熙河,立下大功,官至枢密使。战争中牺牲的将士很多,到了晚年,王韶内心颇为不安。他到金山寺,向众僧询问因果。众僧“皆言以王法杀人,如舟行压杀螺蚌,自是无心”。听了僧人的话,王韶依然心结难解。

一日,刁约偶然在金山寺和王韶相遇。王韶便以前话来问他。刁约说:“这要看你的良心是否能过得去。”王韶问道:“你觉得我良心能过得去吗?”刁约说:“依我看,过不去。如果你良心能过得去,你又怎么会问其中的因果呢?”刁约这席话,正中王韶心事。几年之后,王韶因心结难解,染病而亡。

刁约病逝于熙宁十年(1077),时年八十二岁,葬于白兔山下。时人多有悼念之作。如苏轼在《哭刁景纯》诗中写道:“昨日故人书,连年丧翁媪。伤心范桥水,漾漾舞寒藻。”

当年和刁约一起被贬官的章岷,系随家族从建州浦城迁居润州。据《后山谈丛》记载,章岷尚为布衣之时,“以宰相自许,高盖大马,盛服群从而后出,润人谓之‘三品秀才’”。由此可见,章岷志存高远。入仕之后,尽管仕途坎坷,可他为官清廉,颇有政绩。

熙宁四年(1071)四月,章岷致仕,重返润州故里。这年十月,染疾而逝。病卒前一天,章岷还和朋友一起游浮玉山,饮酒题诗,没想到归而疾作,葬于鹤林山长乐乡。上世纪70年代,章岷之墓被在黄鹤山西麓发现,墓内有“墓志铭”,记载了章岷生平事迹。

从苏舜钦削籍为民,刁约、章岷遭贬官外放,到杜衍罢相,实际上宣告“庆历新政”失败,已是在所难免。到了庆历五年(1045),朝中反对新政的声音愈加激烈,改革派人物接连遭受打击。韩琦、欧阳修等均被外放。在此情形下,范仲淹请求出知邠州。

此后,新政逐项被废,历时仅一年有余的“庆历新政”,就这样寿终正寝。 (作者:习斌 编辑:阿奎)